第31节(1/1)

“今日齐某前来,叨扰了大人,还望大人勿怪。这顾秀才乃是齐某多年的朋友,性格品行齐某都可为其担保,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且此案疑点重重,还望大人多多费心,齐某先在这里谢过。”齐彦拱手道。钱县令笑道:“本官乃地方父母官,此乃本官分内之事,齐先生不用如此客气。你放心,我一定命下面人好好查,定会还那顾秀才清白。”“那齐某就不打扰大人了,先告辞。”钱县令满面笑容目送他离去。一个小小的齐秀才是小,架不住是明州齐家的人,虽是个分支,但明州齐家在明州府手眼通天,而定波齐家这一支虽落魄了些,却是诗书传家。据说这齐秀才有一子才学过人,十三中秀才,近两年有再度下场之意,料想拿个举人的功名并不难,因此深受明州齐家的看重,钱县令自然不敢轻忽。当然,也是这个案子实在疑点太多,明明只是个小案子,竟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如今连齐家都牵扯进来了。钱县令不禁有些头疼之感,同时还有些庆幸。庆幸那秀才娘子足够泼辣,竟扯出了这么多的疑点,不然当日他当场断了案,还不知现在会怎样。是得罪了齐家,还是事后被人翻案落得没脸?钱县令赶紧摇了摇头,叫了人来命对方赶紧下去查案。……黃烂牙站在县衙外,脸色变幻不定。他想了想又想,一咬牙朝后门去了,临快进去时他换了一副脸色,装得又悲又愤。“你怎么又来了,衙门又没叫你,你过来做甚?”刚走到门前,守门的门子拦住他,十分不耐道。黃烂牙算不得什么名人,不过最近因为这个案子,县衙许多人都认识他。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连着三天来了两趟,那天事后的第二天他就来打听消息了,没想到今天又来。这人把衙门当成什么了!“差爷,小人这不也是心里着急,小人嫂子那事,县太爷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可怜我那苦命的寡嫂,竟遭受这等侮辱,这次回去后人便病了,小人实在不甘,便想来打听打听消息。”黃烂牙苦着脸道,说着又开始卖起了惨。“你是什么人,县太爷是什么人,竟打听起大人事来,大人做什么事还用得着你说道!”门子横眉怒目斥道。“再说,这事也不是大人看着,自有刑房处置,你这人也是大胆,竟然还敢来衙门打听消息。”说到最后这句时,这门子的话音里明显带着异样。黃烂牙心中一跳,强笑道:“差爷,这又是怎么说?”门子睨着他,冷笑:“什么怎么说?怎么说你心里没数?行了,赶紧回去吧,说不定过阵子你不想来也不得不来。”此时,黃烂牙已经忍不住心中恐慌了,却只能强装镇定。他还想打听点什么,可这门子根本不理他,只撵他走。这时,有人从县衙里走出来,是个文士打扮模样的中年男子。门子顿时改了脸色,变得毕恭毕敬起来。“齐先生这是走了?”黃烂牙心里一跳,抬头去看。此人正是齐彦。他看着门子将齐彦送走,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至极,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匆匆忙忙跑了。.“他叔,你这是又在哪儿喝酒了?”黄寡妇见黃烂牙又喝得酒气熏天,站都站不稳,忙去将他扶了进来。黃烂牙一把搡开了她:“怎么,我喝个酒你也有意见?要不是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子至于去喝酒消愁?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大好的形势都被你毁了!”黄寡妇被搡了个趔趄,又见黃烂牙这么说,忍不住又开始流泪了。这几天,太多人上门来‘关心’她了,好点的旁敲侧击,差一点的只差直接当面询问。她应付的累心,也累身。这也就罢,打从昨儿起,就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她本来不想出门,可家中没米也没菜,小叔又不在家,不上街去买连饭都没得吃,只能上街去。她去了菜市,竟有很多陌生人都认出她来,说她是那个诬告人家浩然学馆先生的寡妇。还有人不卖她菜,往她身上扔烂菜叶,说她下作、恶心。甚至连李保长的媳妇都上门了,含蓄地跟她说了好些话,话里话外之音,都是在说他们这么做不太地道。现在已经有很多人不信任他们的,若不是她多年的好名声在外头,还不知现在是怎样。还有官府那,那案子肯定要重审的,到时候她是不是又要上公堂了?那位秀才娘子是不是也会上公堂,她还会揪着自己骂吗?只要一想到这些,黄寡妇就忍不住窒息,现在小叔又这么骂她。“小叔,你说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你把那些银子退给人家,你欠的那些钱,咱们再苦再累慢慢还就是。我们去官府说,说这事不追究了,顾秀才没有对我怎么样,是我弄错了。”黃烂牙越听越恼火,越听越生气,本来想给黄寡妇一巴掌,不知道想到什么改扇为推,又把黄寡妇推倒在地。“你这个蠢妇人!扫把星!克死了我哥,克死了我爹娘,现在又来克我!要不是你晦气,这事早就结束了,还用得着我现在不上不下担心受怕?你还在说要不就算了吧,这是现在能算的事?你知不知道若是那秀才定不了罪名,咱俩可是要下大牢的!”黃烂牙一边说,一边冷笑:“我好像还没跟你说,那穷秀才也不是普通人吧?人家背后也是有人的,我就这么跟你明说了,这事不是他进牢,就是我们进牢,我进牢倒没关系,你想想妞妞,我们都进了牢,你女儿怎么办!”黄寡妇也是个耳根子软的,一听到要进大牢也慌了神。“那可怎么办?我们不能进牢,不然妞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黃烂牙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瞬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珠一转,他放缓了神色,让黄寡妇先去给他倒杯水来喝,喝完水才道:“其实现在也不是没有法子,要想救你女儿,要想救我俩,只有把秀才的罪名给钉死了。”“怎么才能钉死?我已经咬着牙说就是他逼奸我。”黄寡妇惶惶道。黃烂牙哼笑道:“你光说哪管用,要用做的,要用事实去证明他就是逼奸了你。”“那应该怎么做?”“怎么做?”黃烂牙笑了笑,“其实嫂子这事也简单,苦肉计懂吗?如今事情悬而未决,再拖下去,肯定要重审,到时候还不知是什么情形。不如这样,你假装不甘受辱悬梁,我装作发现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咱叔嫂俩合伙再演一场戏,这一次定让那秀才把逼奸的罪名背好。”“假装悬梁?”黄寡妇怔怔道。黃烂牙不耐道:“肯定不会让你死的,你怕什么?人不是吊上去就会死,也需要时间,只要我们卡好时间,保准你安然无恙。”“可是……”“别可是了,你就说你是打算让自己坏了名声,让咱俩都进大牢,让妞妞落得没人管,流落街头,还是配合我演一场戏?”“可是……”“嫂子你可别忘了,你可是克死了我哥,又克死了我爹娘,我也被你克得至今还没有娶媳妇,我黄家可就我这一颗独苗了,若是我进了牢,你猜我爹娘我哥会不会在下面骂你。还有你以后不打算做人了?若是让人知道你故意污蔑那个秀才,以后你还怎么做人,怎么拿贞节牌坊?”黄寡妇终于没有再可是了,而是怔怔地发着呆,流着泪。黃烂牙还算清楚她性格,知道这样差不多就事成了。“就这么说,等夜再深些你就在你屋里找根绳子把自己吊起来,你一踢凳子,我就过去把你取下,是时大声一吆喝,附近的人听到动静肯定都来了。就这么先折腾一夜,等明天我鼓动人闹去县衙,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黄寡妇迟疑道:“如果真把罪名钉死了,那顾秀才会死吗?”“死什么死?”黃烂牙满脸不耐烦,“你还管别人死不死?我不早就跟你说了,这事其实没多大,他毕竟没逼奸成功,顶多也就是名声被坏了。再说了,人家可是背后有人的人,怎么可能死,你死了人家也不会死。”“那就好。”只要人不死就行,就当她又作孽了,可她也没办法。第29章进了里屋, 妞妞在哭。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哭。黄寡妇其实知道这孩子是有病的, 可惜家里没银钱看大夫, 只能这么着。她现在心里七零八落的,自然也没心思哄女儿。她想了很多事,想着自己当初嫁进黄家,想着当初公婆打骂她说她克死丈夫,想着那晚后有了身孕, 那是她第一次自己有主意,她去求了她那与她同样苦命的娘, 让她娘去求爹假装来接她回娘家。她爹不愿, 她抖着嗓子说自己有身孕了,闹这么一场, 婆家肯定不会让她走, 还会给娘家一些银子安抚。她爹这才点了头。后来闹了那么一场,果然公婆不打骂她了, 附近的邻居们也纷纷赞她是个好女子, 竟如此忠贞良善。那是黄寡妇第一次被人夸。她打小就知道, 妇道人家就指望着名声过活,就像她家旁边的陈寡妇, 年纪轻轻坐了望门寡, 可因为有座贞节牌坊,谁都不敢欺负她, 官府每年还给些银子过活。所以她像侍候自己亲爹亲娘一样侍候公婆, 又给他们送了终。邻居们赞她, 保长媳妇赞她, 连保长也点头说她是个好女子。后来,去学馆做工的活儿,就是保长看她名声好,专门照顾了她。有人问,这么苦的日子怎么熬过来的?其实黄寡妇从不会觉得苦,她觉得只要在苦水里想着甜,以后一定是甜的。就像她每次被小叔打骂后,她就想着别人会说——“那黃烂牙真不是个东西,竟这么对他寡嫂,黄寡妇真是可惜了,命太苦了。”她就一点都不觉得苦了。“别怨我,我也不想,可小叔逼我。小叔说了,你只是坏了名声,你是个男人,名声其实不当什么,不同我是个妇道人家,我没名声我日子就不能过了。还有我的妞妞,当时小叔说如果不把欠债的事解决,就要卖掉我的妞妞还债,我也是逼不得已……”黄寡妇嘴里絮絮叨叨,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绳子。“娘,娘……”隐隐约约,黄寡妇似乎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她恍恍惚惚去看。屋里实在太暗了,本来黄寡妇不打算点油灯,太费油,可她这不是怕自己吊上去,小叔看不见自己,没能急时把她救下来。她抱着女儿哄道:“妞妞别怕,娘就是跟你小叔演一场戏,一会儿就没事了,你先睡,娘一会儿就好了。”“要不你先去别的屋睡?”她想了想,又道,“罢了,你小叔那脾气不好,他那屋你别进,小心他打你。”妞妞还是在哭,嘴里喃喃地喊着娘,这孩子只会喊娘。黄寡妇看了看外面夜色,心里寻思着时间,想着时间估计差不多了,她心里有些急躁起来。想了又想,脑子里还是一团糟,她一咬牙将女儿放下来。“你听话。”她去挪了张凳子。看了看,凳子的一条腿儿有点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