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同行(1/1)

75舒窈想象过无数次与天道重逢时的情景。有盛怒的他,有厌恶的他,有厌恶的他……唯独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黑发少年神情冷漠,身姿清俊挺拔,看向她的同时缓缓收剑。那微凉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你便是舒窈?”这是当初的义骸么?因为眼前的少年,与剑修天道的容貌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唯独气质相比当初,少了几分桀骜,多了两分淡漠。舒窈的灵感没有从他身上捕捉到任何义骸气息,也就是说,他有可能是……?少年的目光停留在她怀中揣着的长剑上:“你便是舒窈?”他又问了一遍。她的心中惊涛骇浪,少年却姿态冷淡平静,谈不上倨傲,却也并不亲近。仿佛从不认识她,他们素昧平生一般。若不是天道的模样早已顺着十数年的思念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她说不定也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绝不可能。她绝不可能认错。可这天下,又有谁能与天道少年时长得一样?她压下心中激动:“嗯,您是灵剑宗派来的仙长么?”“那名灵剑宗弟子因为妖邪袭击不幸陨落,”黑发少年答道,“我赶到时,他只拜托我前来救你等。”这灵剑宗弟子确实有情义,即使丧了性命,也不忘背负的任务。打听了那名弟子的殒命之处,舒窈表达自己与乡民之后必定祭拜悼念。他的视线在晕倒的四名壮汉,与看上去颇为瘦弱的舒窈身上停留。“你们村子的人什么时候来?”“应该不会来了。”即使原本准备来接,在听到刚才妖怪那声吼叫后,多半也没人敢进山了。“罢了,我送你们回去。”他言简意赅道。少年素色的脸上,没有半分被琐事劳烦的不耐,这与修行者面对普通人时普遍具有的优势心理完全不同。“多谢仙长出手。”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敢问仙长名讳?”“我的姓名并不重要。”不过她追问了两句,少年仍然回答了她。“吉止。”态度相比之前,更加冷淡了两分。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与天道为人时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不清楚天道是什么情况,但眼前的黑发少年至少也是天道化身。至于为何会因她的追问感到不快。……是了。她下意识用对待天道的对他,而天道并没有此前记忆,自然会觉得不适。而她更加不能埋怨天道失忆。毕竟正是因为失忆,天道才会救她,才会与她耐心问答。若是有记忆,不一道雷把她劈死都算心慈。这或许也能稍微解释天下之所以混乱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毕竟要说找到天道,那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怎奈何天道大人不止失忆,躯壳状态也不对劲。那问题可就大了。见天道对她的热情颇感莫名,舒窈也没有继续烦扰下去,只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确定天道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后,便迅速转开目光,仿佛无事发生。少年什么也没说,淡淡转开眼。若有困难,她自可说出来,要他出手帮忙。但她自己要不说,那他同样没有闲心去探究女孩的小心思。舒窈将少年的反应尽收眼底。此前为了逃离这里,她不得不欺骗他,以心机获得他的爱慕。而现在她重新与他相遇,她抛却了一切烦扰,愿意真心相待,却还是要使用心机。这便是世事无常么?舒窈心里叹气,但整体来说还是乐观的。至少此世相比前生,并不是无望绝路。若命盘还存在的话,那她必然会告诉它自己的答案。——这次她选择的宿命,是他的身旁。天道能者多劳,以灵力将昏迷的四个男子扶起,顺着舒窈指的方向返回舒家村。只见四个昏迷壮汉在前面飘,冷淡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舒窈不由抿起嘴唇,却还是泄露出些笑意。少年瞥了她一眼。“嗯?”舒窈神色无辜。她不会告诉天道,自己刚才是想到了道士赶尸。其实这种联想说给别人,估计也不觉得有什么笑点。但舒窈心情就是很好,看山青,看水秀。即使小剑客一直对她冷着脸,也觉得开心。遇到他之前,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陌生未知的,遇见他之后……舒窈也不敢想自己有什么未来。毕竟她早该死在病床上了。能与天道这样平和的见面,说上几句话,已是侥幸。如此感慨地想着,他们来到了舒家村门口。最初看到四个闭眼壮汉飘进山门时,村子守卫大吃一惊,若不是舒窈及时呼喊,村民们铁定会把他们当做僵尸赶出去。委实说,其实也不需要太多解释,天道只往那里一站,便有村民想下跪了。这些村民自小闭塞,见识过最了不起的大人物,也就是村长与灵剑宗的外门弟子,而这两者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表,与天道都没有任何可比性。少年只站在那里,即使只穿布衣,全身配饰只以素色发带束起长发,却俨然是条出鞘寒剑,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光芒。天道寡言少语,也没有解释来龙去脉的意向,于是解释的重任就交给了舒窈。她向村民解释前因后果时,少年的目光停留在村口门楼破旧的牌匾上。这个村子很穷,满是被妖邪盗匪蹂躏过的痕迹。而这是这个时代,最常见不过的景象,一路走来他已经见过太多。无非因为庇佑当地的门派不同,困苦程度有所区别罢了。听了舒窈的解释,村民们对天道千恩万谢。少年却拒绝了村民酬谢的礼物,转身准备离开。他还没走出两步,一个老人的声音颤巍巍响起。“仙长请留步。”正是舒氏族老。天道对老人有几分尊重,闻言停下了脚步。“长者可还有事?”“只望仙长能留下用顿粗陋简饭。”老人盛情挽留,又说天色渐晚,正是妖邪最盛之时,其他村民齐齐附和,总算将少年剑修留了下来。天道随热情族老进村时,转头瞥了她一眼,眸光冷淡。——他知道是她使的心机,要族老出言挽留。但明知如此,他还是答应了。或许是因为对实力的自信,或许是因为……舒窈摸摸自己瘦削的面颊。算了,不可能是一见钟情。这副躯壳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即使底子佳,也失色许多,以少年天道的心气,不存在千年前记忆的情况下,怎可能对她一见钟情?没关系。她不在乎。她喜欢的是那名高洁悲悯的神祇,而不是这个剑修少年。少年天道怎么看待她都无所谓,她只是想要找到真正的天道,想还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村里大堂场地有限,而且为了表示敬意,没有让所有人都来,最终只是获救的舒窈一家,与村中高层共同酬谢天道。剑修饮下长者敬酒,正所谓长者赐不可辞,但其他人,却没能得他一个正眼。见气氛比最初好了不少,舒窈眼神暗示后,族老清清嗓子道。“其实老朽及舒氏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天道便知道他们没这么简单,波澜不惊的眸子淡淡望着族老:“请说。”不知为何,在那清冽似雪的目光下,族老心中竟生出些许自惭形秽之感。这样的端正君子,他怎可……“舒老。”舒窈母亲不由轻声催促道。“嗯,其实是想问您是否缺个杂役婢女。”老人说得谦卑,实际上是希望天道能够传授给舒窈些许道法,当然,走出村门就是生死不论,绝无怨言。这话很是离谱,舒父舒母能答应,也是因为舒窈讲明了真相。——他们真正的女儿魂魄不知跑去了何处,导致躯壳被她这个孤魂占据。她心中有愧,决定帮助他们找回女儿,至少保证能够正常轮回。想要做到这点,仙法必不可少。舒窈千年前也就是个金丹期修士,根基不稳,想要修炼出成绩,最好还是有个师父系统指导。族老知道舒窈真正底细,巴不得送走这尊大神,两相结合,方才促成了这场晚宴。至于什么杂役婢女……天道品行如何,她舒窈能不清楚么?为了偿还原主恩情,同时也是为了调查天道陨落真相,这个疑似天道的少年,她跟定了。舒父舒母真正为女儿的轮回去处担忧,眼看就要领着舒窈一起向天道行大礼。但在膝盖触及地面时,他们却被凭空吹起的清风扶起。“不必如此。”黑发少年径直看向舒窈。他知道这场宴会的主使者是谁。他令其他人退下。少年眸光冰冷。“你想与我同行?”这是相遇以来,黑发少年展现出的第一丝敌意。针对于她。“嗯。”“你想得到什么?”少年看向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情绪,堪称无视得彻底。他似乎将她当成了野心勃勃到天真的村姑。而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贪图的。“我想历练本领,救出原主灵魂……”少年冷冷瞧着她,俨然半分不信,漆黑的眼瞳令她识趣闭嘴。天道冷声道:“我身无长物,只这一把铁剑,日夜风餐露宿,想从修士身上图谋财货,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为钱。”舒窈打了个响指取火,给天道展现自己的灵力,“这糊弄些达官权贵也绰绰有余。”看到此处,少年方才给了她一个正眼。想必也是觉得凡人权贵蠢笨如猪,哄些钱财确实轻而易举。“那你想要什么?”舒窈稍顿:“敢问仙长,到底要往何处去?”少年瞧着她,唇角忽然翘起。“若是阴曹地府。”“你也要与我同去么?”带着嘲意的微笑,显然不觉得她有勇气——“好。”少女一口答应。天道稍稍蹙眉。“我并非玩笑之语。”少年敛去笑容,“我与地府阎王有怨,此行正是要一踏黄泉,斩尽天下邪祟。”“同样的话,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天道相信,自己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的严肃性。若是这乡野丫头仍是不知死活的话……“没问题。”少女的语气格外坚定,“同样的话我也不会重复第二遍。”“碧落黄泉,我都与你一起去。”少年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的眼睛能够洞悉一切,自然也看得出,舒窈绝非玩笑之语。“为什么?”他不由问道。此行黄泉危险重重,连他都不能说绝对保证安全。舒窈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尤其是看向他的眼神……天道下意识避开她炽热的目光。那次事件后,他便不喜欢与人如此对视了。“因为……我有去了黄泉才能找到的人。”少年冷冷道:“那倒算是知恩图报。”他以为她是去找原主。但实际上,找原主还算简单,无论如何,天道都不是她的最后选择。她之所以如此坚持,只是因为……我是去找你啊。舒窈在心里轻声回答道。千年前,她因刺杀而死,天道上穷碧落下黄泉,追回了她的一魂一魄,重新复活了她。千年之后,她又能去何处找他?但想来,碧落黄泉,总归都要去看看的。即使天道没有出现,她也会想尽办法努力修炼,然后前往黄泉一问阎王。——当年她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舒窈已然定下了决心。少年天道却只觉得她奇怪。世上还会有比舒窈更奇怪的游魂么?“念及长者请求,我可以带你一程,教你些灵术。”少年冷淡道,“可能否学会,以及离开后的一切安全问题,我都不会保证。”千年前的处境,在此刻仿佛倒转了过来。舒窈欣喜地答应:“好。”——可她不能告诉他千年前的故事,哪怕一丝都不行。舒窈沉浸在忧郁思绪中时,少年天道又瞥了她一眼。别的不好说,这游魂的性情确实过于古怪了。明明心情沉重地仿佛化不开的雾霭,为何又要强作出笑容?她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他……讨厌这样沉重的情绪,会无端给予他烦躁难耐的感受。更让他忍不住想要开口,令她莫再如此作态,自己早就看出她一点都不开心。稍作迟疑,天道还是没有告诉舒窈自己的想法。他此行只为复仇,没必要多此一举。指不定还会让这女孩多想。将这小村姑带出山岭间就算仁至义尽,这种琐碎小事根本就不该占用他半分思绪。今日纯属特殊情况,此前哪怕有人跪地哭求,他都不会有半分触动。想到此处,黑发少年轻轻抚摸腰间铁剑,及时克制胸中泛着冷意的杀意。却不知阎王的脖子,洗干净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