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1)

韩臻提着食盒进来,不等穆南城开口就说道:刚给宋少爷送了一份。穆南城仍然抬眼看着他。韩臻面露一丝为难,他只吃了半碗粥,就不肯再吃了,又赶紧道,点滴里加了营养液,不会饿的,您放心。穆南城挥了挥手,韩臻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老板是让他去隔壁照看宋萧然,宋少爷已经睡了,我喊个护士专门过去守着,您这里也离不得人您别发火,我看您吃了就过去韩臻支好病床上的小桌,穆南城简单吃了两口就再次摆了摆手,催促韩臻赶紧过去。明明护士比韩臻更细心更专业,但是穆南城就是要使唤他信得过的人。韩特助拾掇好桌子,走出房门通知护士来这边守着,一步三叹地进了宋萧然的病房。宋萧然发着烧,昏昏沉沉地睡着,韩臻拖过一张椅子,单手撑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颇有些传奇性质的小少爷。在穆南城等新一代家主成长之前,贺家和宋家才是南江市真正的鳌头家族,宋萧然含着金汤匙出生,宋是他的姓,贺是他的母族。宋萧然出身极好,智商奇高,本地的南江人大多听过这个神童的名声,过目不忘,学什么会什么,模样更是难得一见的好,那是人人艳羡的出生在罗马的人物。他是宋贺两家的掌中宝,心头肉,宋家的老爷子早就钦定了他做继承人,即使后来他的父母离异,他跟着母亲贺乔离开宋家,老爷子都给他留了百分之十的股份。百分之十的远山集团股份是什么概念?远山集团以制药起家,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制药厂,多年来致力于投资医药和生物科技,每年远山的新品发布会都是整个医药生物界翘首以盼的盛事,如今远山的当家人宋仕明,手头只有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这里就包括了代理宋萧然管理的百分之十,这百分之十,几乎可以决定远山集团还能不能姓宋。等到穆南城和宋萧然的婚事公开,只怕是所有人都会认为穆南城为了远山股份挟恩逼迫宋萧然下嫁,但是韩臻知道不是。穆南城这个人城府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有一件事他从来不屑干,那就是吃软饭。不是没有女人带着亿万家财要嫁给穆南城,他如果想要通过婚姻攫取利益,多的是东西两洲的豪门贵女可以选择,韩臻说句不客气的,单论身家,宋萧然在这些人中未必排得上号。韩臻跟了穆南城九年,到今天都不敢说完全了解自己的老板,他一直以为穆南城是个冷情到寡情的人,这么些年没见他对谁上心过,甚至韩臻都不知道穆南城原来对男孩也是感兴趣的,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宋萧然看进眼里的。只是几个月的某一天,穆南城在m国城堡的客厅中和几个下属议事,保安部忽然通知韩臻,城堡外有陌生人徘徊,因为是东洲人的面孔,保安便询问了一声。韩臻在大厅门口的监控仪上看了一眼,认出是宋萧然,他当然知道这少年的来意,穆南城那段时间一直留在m国,就是为了避开傅家人,于是韩臻在对讲机中对保安说:请他离开。穆南城却在那个时候扬声问了一句:谁?宋萧然,韩臻怕穆南城不知道谁跟谁,特意解释清楚,就是傅四少的那个小男朋友。彼时穆南城正要把一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韩臻眼睁睁地看着穆南城把猩红的烟头按在了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上,穆先生哦了一声,对韩臻说,是他啊,你去把他接进来。这话一出,韩臻是惊到了,穆南城说的不是让他进来,或者请他进来,而是你去把他接进来。韩臻不是管家,不是佣人,他是穆南城的左右手,在恩南国际位比副总,他比所有的副总职权都大,都得穆南城的信任,穆南城身边来来去去多少人,他从没这样吩咐过韩臻去接待谁。韩臻于是亲自把宋萧然接了进来,那天的会谈其实在商量很重要的计划,但是接下来穆南城整个心不在焉,别人询问他的意见,他的目光里有罕见的茫然,顿了许久才说哦,你们再说一遍。大家只当是穆先生累了,就准备告辞离开,他们起身的时候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坐在葡萄架下的宋萧然,其中有个白人精算师是个gay,这一眼望去当即惊为天人:那是谁?我的天,长得真是漂亮!某个从国内过来的财务总监是认得宋萧然的,他冲白人精算师挤了挤眼,谑笑道:看上了?还别说,那男孩跟你是同一种人,他男人是个快要死的病秧子,说不定以后你有机会接手财务总监的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恐的痛呼,谁也不知道好端端坐在那里的穆南城为什么猝然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对着那人的头就砸了过去,鲜血迸射出来的时候众人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喊声。韩臻知道穆南城脾气不好,但是对自己的下属不由分说就动手这还是第一次,韩臻把那财务总监送上车时他拉着韩臻的手委屈地快要哭出来,连连拜托:韩特助您可千万帮我跟穆先生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傅四少,你说前年咱们恩南跟傅氏不是还结了挺大梁子?我怎么知道穆先生跟傅四少原来私下感情不错啊!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不是存心咒四少快要死的呀我韩臻心想怨不得这位误会,要不是他知道穆南城是为了躲避傅家才回m国,他也以为穆南城那一烟灰缸是为了傅予行砸过来的。穆南城砸的不是那句快要死的病秧子,而是你有机会接手。韩臻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穆先生对宋萧然不一样,直到他听到穆南城对宋萧然开出来的条件,他是切切实实被吓着了。彼时的宋萧然都没有想到那么深远的地方,韩臻却是想到了,穆南城是什么人?他是南江大家族穆氏的家主,身家百亿,身份贵重,他的一举一动随时有无数人关注侧目,除此之外,他跟傅予行还有远房的舅甥关系。而宋萧然跟傅予行是南江人都知道的恩爱夫夫。人家丈夫虽然病了,可还没死呢,你一个舅舅就对外甥媳妇逼婚?这外头的闲话得难听成什么样!就算傅予行真死了,你俩这辈分,这身份,这南江几大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俩能结婚吗?合适吗?穆南城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穆南城再百无禁忌,可谁让你在华夏的地头上,入乡随俗,你在哪块地皮上就得守这里的伦理。在韩臻看来,这桩婚事对于穆南城和恩南集团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的。宋萧然离开后,韩臻想劝一劝穆南城,既要劝他不能草率地给傅予行捐血捐骨髓,也要劝他宋萧然娶不得,穆南城双手叉腰站在玻璃窗前,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倒映在窗上的影子有些发光,那是他的眼睛在发光,韩臻才一开口就被他竖起手掌打断了。韩臻知道穆南城一旦决定的事是不可更改的,自己能想到的问题穆南城一定也早就想过,只得叹了口气:先生,这件事情后患无穷,您会伤身伤神嗯,穆南城极轻极浅地笑了下,只回了他两个字,挺好。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5 00:13:30~2020-04-06 05:3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0拾元食堂、影(樱)月、伊伊、我爱小甜甜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章韩臻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及时发现宋萧然睡得极不安稳。宋萧然有个美好的童年,在九岁之前,他都是这个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小王子。宋贺两家待他如珠似宝,母亲贺乔更是把他当做人生里唯一的快乐和希望。九岁那年贺乔和宋仕明离婚,宋萧然跟着贺乔回到贺家,那时候贺老爷子想给他改姓,宋家老爷子把宋仕明带到贺家在大门外跪了两天两夜,一根黄花梨木的手杖生生打断了宋仕明的三根肋骨,宋萧然才得以保留宋姓。那场失败的婚姻对贺乔打击很大,宋仕明早在和她结婚之前就跟别的女人有了儿子,甚至还把那个男孩带到宋家,骗贺乔把这个孩子领养下来。顺风顺水惯了的人,遇到挫折更容易一蹶不振,贺乔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宋萧然看着母亲日渐憔悴,心里对宋仕明是恨的,等到宋老爷子去世,他跟宋家就断绝了往来。贺家出世的那一年他刚去京都上大学,新闻上铺天盖地都是外公和舅舅畏罪自杀的消息,他赶回南江时,见到的是横在贺家大厅的三口棺材,贺乔受不了父兄离世的打击,也随后跳楼自杀了。彼时舅母和小姨带着两个表弟逃到了国外,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孤零零地跪在灵堂里,挑高的客厅像是整个塌下来,把他淹没在一地废墟残垣之下。那段记忆后来在宋萧然的大脑里被整个挖空,他只记得自己又回到了学校里去,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直到傅予行出现,才把他从地狱里拉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整个贺家的衰亡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贺家分明是被人献了祭,成了别人通天路上的踏脚石。m国那座庄园的客厅里,穆南城坐在沙发上,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波澜不起的语气中透着发号施令的威压和势在必得的笃定:坐下,好好听着。穆南城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支录音笔放在茶几上,按下了按钮,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从录音笔中流泻出来时,宋萧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的外公贺震霆的声音!浑浊而沉重的呼吸中,老人气若游丝,但是声音里的字眼都咬得极清:你是你你是黑就在这时,录音中突然传来极远的一声枪响,宋萧然浑身一震,他扑过去,才发现录音已经到了头。数秒钟的录音,短短六个字节,行将就木的气息,还有一声不辨方向的枪响,宋萧然坐在那里,只觉得满脑子都在嗡嗡炸响,他茫然地问穆南城: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什么?穆南城将录音笔往前倒了一段,然后宋萧然听到外公清晰的声音响起:20**年*月*日这是你外公去世那天的录音,穆南城关掉录音笔,双手交握撑在茶几上,他看着宋萧然的眼睛,完全不容他拒绝,把这个信息灌进他的脑子里,你是他的外孙,应该知道贺老有随身带录音笔的习惯,这说明他心脏病发时身边是有人的。你舅舅和外公死于同一天,当年案件调查员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外公接到专案组要来南江调查的消息,在书房里心脏病突发,于是你舅舅在卧房里吞枪自杀穆南城摇了摇头,他几乎是怜悯地看着宋萧然,可是那声枪响分明在你外公断气之前,他们两个是同时死去的,这件案子疑点重重,宋萧然,难道你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追究过,贺家一门三口究竟是不是枉死的吗?穆南城揭开的真相成了恶魔的诅咒,在宋萧然的耳边梦里不断回荡。妈妈,外公,舅舅宋萧然泪流满面,他蜷着身体,紧紧环抱着自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发出濒死的喘息,手背上的点滴软管在回血,韩臻试图让他安静下来,然而宋萧然颤抖得厉害,韩臻连碰都不敢碰他。韩臻急着喊医生,穆南城当然被惊动了,拔掉了自己的针头赶了过来,护士往宋萧然的点滴液里加了镇静剂,宋萧然还是哭着,先前吃下去的半碗粥从喉咙里倒吐出来,他不停地呕着,胃里没有东西,酸水吐了穆南城一身。穆南城抱着他,把他圈在怀里,让韩臻拧了热毛巾过来,细细擦拭着,手指拨弄他汗湿的额发,嘴唇贴着他的耳边,不停地哄着。四哥,四哥宋萧然只是哭,泪水不断滚落,浸透了整张脸,他不停地叫着他的亲人,叫着傅予行,他忽而挣扎起来,双手胡乱挥动,像是想要痛打什么人,手掌挥过穆南城的脸,啪地一声极响,韩臻心惊肉跳地站在一旁:先生,我来吧穆南城恍若未闻,把宋萧然抱得更紧,脸颊紧紧地和他相贴,宋萧然这个样子刺痛了他的眼,那一声一声的四哥像是生锈的刀在他的心口钝钝地磨,又像是滚烫的毒液缓缓地流。宋萧然全身都是汗,穆南城给他换衣服,少年的身体消瘦,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苍白的皮肤包裹着脆弱的骨骼,身体上的青筋和血管根根分明,青红的脉管交错,刺得穆南城眼膜生疼。穆南城给他擦汗,他觉出凉意,迷迷糊糊地抱住了穆南城的脖子,往他的颈窝里钻,又开始叫四哥。穆南城忽然把毛巾砸到了地上。韩臻站在那里,呼吸都不敢用力。不过片刻,穆南城沉声:再换一块干净的来。等到宋萧然安静下来,时间已经走到了后半夜,穆南城带着一身脏污满心疲惫地回了病房,又让韩臻继续守着宋萧然。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头有一星暗红色的光点明明灭灭,伴随着袅袅白烟掩映着一张晦暗不明的脸。穆南城坐在床边,一条腿弯着搭在床上,一只脚支在地上,大脑里像是有一根弦被两股力撕扯着,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狠狠地按着眉心。捐过骨髓之后免疫力降低,连日来他公事私事一样丢不下,白天和傅家周旋了几个小时,把傅予行留给宋萧然的东西一分不差地带了回来。其实他巴不得那些东西都跟傅予行一把火一起烧了,可是不行,宋萧然现在就那么点念想。傅予行得了绝症的消息传开时,穆南城是漠然的,漠然之中还有一种更隐晦,更妄想,更龌龊,更恶毒的心思。那时候没有人知道,穆南城跟傅予行是同血型。穆南城冷眼看着,甚至说是冷眼等待着,他们这种稀有血型的人患了这样的病,十死无生。一年过去了,傅予行却突然约见他。那是个早夏的午后,天气闷热,傅予行的病房里没有开空调,穆南城坐在傅予行病床边的椅子上,热汗浸湿了他的衬衫,然而傅予行却还盖着毯子,苍白的面颊在白炽灯下愈发显得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