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龙鳞(二合一)(2/2)

等到终于折腾完,穿好复杂的衣服,幼贞又被她们推到一面落地镀银玻璃镜前。镜子很大,做工也精细,把几个少女的身影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们一个个都穿着绿色的襦裙,只是深浅略有不同,大约代表她们的职位或资历,中间被簇拥着的幼贞身着鸭卵青的襦裙,挽着一条彩丝半臂,脸上的尘土和墨痕都被清洗干净,露出堪比霜雪的肤色。

她们没给她梳发髻,而是用一条织金坠珍珠的发带将她的头发编起,灯火水光一映,璀璨生辉,又没有夺去她分毫的神采,只衬得她更加明朗俏丽。

装扮好的幼贞被人引着带进沈玉韫的房间,他大概也才洗漱过。屋内很暖,他半躺在美人榻上,只披着一件藏青色的单衣,胸口半敞着,露出还带着湿润水汽的苍白肌肤,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有一个小丫鬟跪在一侧,用布巾给他绞干水滴之后,屈膝行礼,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享受过热水浴,他显得十分放松,这个样子,让幼贞想起以前他和李藏珠住在北极海,他每次从龙身变回人形,也是这样放松到有些懒散的样子。

沈玉韫偏了偏头,示意幼贞坐到自己旁边:“来。”

幼贞眼前一晃,恍惚看到李藏珠坐在轮椅上朝自己伸出手:幼幼,来,来二哥这里……

她使劲闭了闭眼睛,提了口气,走到沈玉韫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王爷有什么吩咐?”

沈玉韫朝幼贞伸出手,她几乎要咬着自己的舌尖才能清醒的告诉自己这不是二哥了。怎么会这样,长得不像,声音不像,腿脚也没问题,下午还没这种感觉,怎么洗了个澡,他和她,都变得不正常了。

一定是洗澡水有问题。幼贞把舌尖咬出了血,才勉强出声询问道:“王爷?”

“龙鳞给我,我胸口不舒服。”沈玉韫半闭着眼,说得亲昵又随意。

他胸口不舒服是真,可是幼贞坐到他身边之后,闷痛的感觉已经大大缓解。她一直用纠结的目光看着自己,沈玉韫故意坚持索要龙鳞,只是想看她更多的反应而已。

幼贞拿出龙鳞,放在沈玉韫的手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有意无意的提早一步合住手掌,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才松开拿走龙鳞,搁在了他的心口。

龙鳞,有治疗心脏病的功效吗?以前从没听二哥提过,它们长在他身上的时候,也不会发光,一直是黑漆漆的。

“什么?”幼贞开了个小差,没听清沈玉韫说的话。

沈玉韫也不以为杵,又重复了一遍:“讲讲你的事情吧,怎么会被人捉住了,你的父母兄弟呢?”

幼贞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一觉睡醒,就在去丹霞阁的路上了。”这可真是百分之百的大实话,也不知道他肯相信,还是会当成她的推脱。

龙鳞贴在胸口,全然没有以前的灵气充沛之感,反倒是身旁坐着的鲛人身上传来一阵阵温和滋润的水汽,他不着痕迹的深深吸了口气,立刻感觉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缓解了很多。

因为心疾,他经常会觉得精力不济。据说他大哥每天卯时起子时歇,每天可以处理公务八个时辰以上。而他自己,常常上个早朝就身虚体乏,即使有龙鳞以后,每天能打起精神做事的时间,满打满算也超不过四个时辰。

或许一直以来他都理解错了。龙鳞并不是他的续命良药,她才是。龙鳞只是让他们相遇的引子而已。

沈玉韫迷迷糊糊地想着,所谓命中注定,果然不假。他懒懒的翻了个身,竟然就这样睡着了。与其说他是相信自己的暗卫,倒不如说,他知道幼贞不会伤害他。从见她第一眼,他就知道。

幼贞听到榻上传来匀浅的呼吸声,这样毫无防备的在她面前睡着,会不会是又一次试探呢?真没意思。

她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既不摆弄他书桌上的东西,也不去碰沈玉韫,望着半空中一个虚无的点,无聊的数着龙鳞:一块龙鳞、两块龙鳞、三块龙鳞……

数到半个二哥的时候,她听到脚步声,一个文士模样的老人走了过来。老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很有些隐士高人的意思,幼贞一开始只觉得他眼熟,等他走近才发现这就是带他来府里的那个老乞丐。

“幼贞姑娘,白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老人朝她拱了拱手,“在下谢文之,是府中门客。”

幼贞不忿他下午捉弄自己,坐在椅子上小心眼儿的不想回礼。谢文之也不以为意,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书桌对面,此举让幼贞有些脸热。不管她的真实年纪有多大,让一个白胡子老人家自己动手搬椅子,好像不太好。

谢文之不知道她的想法,很自然的从书桌上抽出一卷画在幼贞面前摊开:“姑娘请看。”

这是一张地图。

临泱大陆上,其实不止一个国家。只不过临泱国雄踞整片大陆三分之二的土地,剩下的地方都是些荒无人烟的沙漠、瘴疠、高山等,因此人们也便默认“临泱国”即为临泱大陆。

地图西边的尽头是一片山脉,名为千峰;东边是一片大海,名为琉璃。在中间的大陆上,除了临泱之外,还标了“千里”“空宵”等几个小国家,或者说小部落的名字。

最南边是一片沙漠,没有海。

“太子残暴多疑,急功近利,一直有将边陲小国纳入临泱的想法。若由太子继承大统,恐怕不止余下几位王爷遭殃,连天下的百姓亦跟着受难。须知千里等小国能够立足,不止有地形优势,还因举国皆兵,全民都有立身的本事。贸然出击,只会两败俱伤。”谢文之捋了捋胡子,“王爷胸有千秋,志在万民,只是受病体所累,姑娘若愿意帮助王爷,必可福泽百姓,立百代之功。”

幼贞合起地图还给谢文之,轻轻说了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谢文之立刻被这句诗中透露出的慷慨旷达与无情萧瑟之感折服,他默念几遍之后,看幼贞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幼贞在心里跟杨老爷子道了个歉,继续维持着一副高冷到看破红尘的样子,慢慢说道:“王爷说他等了我十年。可是这块龙鳞的主人,当初闭关修行,我等了他十五年。后来他终于出关,却又遇上情……咳,他又因故闭关三年。前前后后,我等了他十八年,才和他在一起。王爷如果真的饱受等待之苦,那能不能推己及人,成全我一回。”

十八年……谢文之掐指一算,不得了啊,鲛人一族原来有给人做童养媳的习俗吗?失策失策。王爷下手晚了,苦情计不见效;以大义说服也不好使,这可怎么办。难道只能用美人计了?

谢文之想了想,又道:“幼贞姑娘,古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层宝塔。听闻鲛人族寿数极长,姑娘先帮过我家王爷,再去寻人,也不迟啊。”

幼贞还未开口,冷不防榻上传来清冷的男声:“谢先生,别为难她了。”

沈玉韫已自小憩中醒来,将龙鳞递给幼贞:“让婢女带你去休息。明日下午我有时间,你把你能做的,和你需要的都想好,我们详谈。”

幼贞接过龙鳞走了,沈玉韫淡淡的看了谢文之一眼,暗含警告:“谢先生,我希望你,以及全府上下,都把幼贞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看待。”

谢文之赶紧应下。

沈玉韫收起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怒意,起身穿好外衣,施然离开:“今日之事,多谢先生了。”

他索要龙鳞,借谢文之的嘴巴讲出自己所图及困境,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一出戏。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他在她身上气息的感染下,真的睡了过去。虽然身下只是一张窄窄的软榻,他却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和踏实了。

谢文之看着沈玉韫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这位鲛人姑娘对王爷的影响,看起来比当年枕月大师卜卦中所提及的还要大。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幼贞自来到临泱后,第一次睡在又大又软的床上。王府的婢女才帮她拆掉头上的发饰,她就迫不及待的扑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她把龙鳞贴在脸上,撒娇一般蹭了蹭,服侍她的婢女见状忍不住掩唇轻笑,不再打扰她,退出房间帮她关好了门。

她切实的摸到了和二哥有关的东西,也肯定了二哥就在这片大陆上,和之前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打听询问再失望相比,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她至少有了线索和方向。

就像那个王爷说的,他想让她做什么,除了命不能给,她做就行了。她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见到枕月大师。其它的事情,统一也好,分裂也好,权力更替朝代兴衰也好,都不关她的事。

幼贞握住龙鳞,闭上眼睛,慢慢入睡。

她睡得很熟,似乎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二哥还在她身边,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帮她把粘在脸侧的碎发拨到耳后,然后细心整理好。她轻轻咕哝了一声,松开龙鳞,转而握住“二哥”的手。

沈玉韫看着抱着自己一直手掌睡得酣甜的小鲛人,在她腮边轻轻戳了一下。

原来命中注定,就是当她出现的时候,风会变暖,花会变香,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她在这里,他心跳的节奏都会变得踏实有力。

作者有话要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杨慎《临江仙》

ps

沈玉韫(yun四声,音同韵)

在谜底揭晓之前,我尽量都双更……请继续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