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蝉鸣(1/2)
乾封二十年,春末。
明容十四岁的第一个季节,一切都很平淡。
春日来的比往年更晚,新年过后,直到二月初,严冬凛冽的风仍肆虐,从而导致太子的病反复发作,东宫大门紧闭,谢绝来客。
闭门谢客——明容听着就很想笑。
东宫从来没有客人,只有她和长乐。
有一回,赵秀正在教她作业,皇帝突然来了,吓得她差点心脏病发作。
她霍地站起来,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先打开窗户,想往外头跳,赵秀骂她,她又打开柜子,要往里面钻,最后更是企图爬到床底下,躲避一时。
赵秀叫她躺到床上,他放下帐幔。
明容搂着他的棉被,呼吸之间充盈清苦的药味。那是他袖子拂过的味道,也是他指尖冷冷的气息。
又苦又冷。
让人想起冬天,冰雪,生病,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明容闻着,更觉得害怕。
她怕皇帝发现她躲在太子的床上,那她当真有苦难言,有理讲不清。
她……会被抓去浸猪笼吗?还是拖下去打板子,活生生打死?
她缩在床角,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酷刑和死法,想哭又不敢。
——赵小秀这坑人的王八蛋。
然而,皇帝没有过来。
开门声响起,赵秀给他父皇请安,皇帝答一句免礼,紧接着,便是沉默。
一盏茶,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悄无声息。
大半个时辰后,赵秀回来。他说,父皇一直留在外间,盯着《山河万里图》,看完就走了。
明容问,他来关心你的病情吗?
少年便笑,阴沉沉,阴森森的,比下雨的天更压抑。
他摸她的脑袋,摸了一会儿,神情变得柔和。
他问她,刚才害怕么?她还没回答,他又说,明小容受委屈了,别怕,我叫父皇以后都不准来。
明容想,他傻啦。
平时嚣张惯了,日天日地,骂这个,骂那个,除了她和七哥,没人敢顶嘴。
现在,他竟想指挥他的父皇,真是异想天开。
不久,东宫的《山河万里图》不见了。
那幅凝聚了叶皇后心血的作品,被赵秀转移到他在慈义山脚下的别院。
自此,皇帝再也不曾踏足东宫。
《山河万里图》刚搬家的那几天,皇帝见到太子,脸色比从前更冷淡。
明容有一种直觉。她觉得皇帝破防了,也许在心里骂赵秀不孝子。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皇帝就算真斥责谁,也是面无表情的。他的情绪浮动值稳定的保持在零,他永远面瘫而不近人情。
可惜了那张万里挑一的神颜。
东宫之外,岁月的流逝,带来的不只有季节变幻,还有浮躁与焦虑。
年底,明容年满十五,可行及笄礼。
这代表她步入了古代的最佳适婚年龄,已经成为当嫁之年的大姑娘。
其实,很多未满十五岁的女孩子早就嫁人了,她见过的就有好几个。
一旦年满十五,她便失去了拒绝结婚的理由。
明容变得焦虑。
某天下午,她在东宫打盹,不小心睡着,梦见自己穿着红嫁衣,坐在贴满‘囍’字的房间。
是夜,新郎官挑开她的红盖头。
她看见一张四、五十岁男人的脸。那人对她笑,哄她说,小娘子,苦短,咱们速速洞房吧!
她哇的一声大哭。
赵秀摇醒她。
明容捂着脸痛哭。那黑心肠的少年冷眼旁观,间歇咳嗽两声。明容恨他的冷心冷肺无情无义。
她哭着说,我要我的娃娃,我要我的阿崽!
赵秀送她的丑娃娃,她取名阿崽,每天抱着睡觉,回宫都要带上。
阿崽会抱她,人类以拥抱互相取暖,互相安慰,赵秀是人,却不如布娃娃。
他只会看着她流泪,冷漠地听她诉说梦中的不幸。
明容一想到自己哭的有多丑,全被他看在眼里,就更难过。
赵秀扯她的袖子。
她甩开。
他又拉扯她,她再甩开。
他便不耐烦,拽她的胳膊,将她脑袋按向他的胸膛。他身上全是骨头,她的鼻子又撞到他胸口,他一声闷哼。
赵秀说,谁敢强娶你,我杀他全家。
明容哭得更厉害。
自从发誓不再哭鼻子,她很少在人前流泪。
只有赵秀,他没关系。
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他知道她犯的错误,他甚至隐晦的得知她来自千年后的另一个世界。
他见过所有的她,了解所有的她,最终选择将她纳入羽翼下,包容与接受。
他拍拍她的头,她的肩膀,她的后背,稍作安慰。然后抱住她的腰,轻声说,别害怕。
明容说,你总是喊打喊杀,我怕的是你。
赵秀生气。
他的脸沉下来,不想看见她,便按她的后脑勺,他又来。
明容埋首在他胸前,闻着苦涩的药味,听他低低的咳嗽。
他一咳嗽,胸膛沉闷地发颤。
赵秀永远不会有健美的胸肌和八块腹肌,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单薄如纸片。可明容靠在他怀里,却觉得安心。
怎会如此?
七哥比他强壮,全天下的人都比他强壮,她独独依赖他。
……人真的很奇怪啊。
除了赵秀这小疯子,明容的人生还算正常。
爹娘并没有着急为她找夫家。
年初,阿爹刚了结一桩陈年心事。
他带着厚礼,带着儿子明渊,前往荣王府,好说歹说,总算牵线成功,荣王答应收明渊为学生。
荣王是当今圣上的哥哥。
冬书说,荣王在吏部很有势力,且与叶家、玉家都交好,两不得罪,可谓八面玲珑的老江湖。
二哥起初不肯去。
他瞧不起荣王的圆滑、世故。
他觉得荣王没骨气,脊梁是弯的,谁的权势大,脊梁就弯向谁,令人不齿。
阿爹气得跳脚,打了他一顿,打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又叫孔叔继续打,定要打醒这逆子。万姨娘在旁边心疼坏了。
最后,明渊妥协。
万姨娘原本还想张罗明渊的婚事,毕竟一转眼,他快二十了,这年纪还不成家,实在不像话。
明渊不答应。
他瞪着已有近视倾向的眼睛,大声说,不建功立业,成什么家,成家何用!
万姨娘苦劝,没效果。她哭,儿子铁石心肠。她只能放弃。
宫里,从前的公主伴读走了很多,只剩下寥寥数人。
长悦公主的伴读,蔡姑娘和谭姑娘,她们都已经定亲,今年就完婚。
两人离开前,明容带着吃的去她们的住处,长悦公主也在,几个人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
其实,以后也能见面。此一去,非永别。
明容心中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仍然伤感。她一边哭,一边抹泪,不想让人知道她爱哭。
这心情,像什么呢?
不像朋友离别,更像毕业了,各奔东西。
她在现代,毕业后和同学的最后一次聚会,大概也会哭吧。
她还记得令狐沛找茬,蔡姑娘和谭姑娘为她说话,一晃眼,她们都要嫁人了。
贵女初进宫,公主瞧不起她们,都当她们是冲着皇子和飞上枝头当凤凰来的。相处久了,到底也有感情,长悦公主当真难过。
长乐不一样。
贵女一个个的离开,她无动于衷。
她对明容说,你又没有走,我为什么要哭?
她向来冷情。
但是她见自己的小伴读不高兴,却会关心。
她说,明容,你别垮着脸,我叫六崽叼树枝,逗你笑。
明容满头黑线。
近来,秦之兰扮狗大有长进,演技精湛,公主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他每月能洗一次温水澡,偶尔还能吃到热菜热饭,于是装狗更有动力,公主也更加开心,他的待遇继续改善。
明容看着他们,心想,这算良性循环,还是恶性循环?
谁知道呢。
赵检的好感值保持在95。
他从未央殿出来,好感值就高居90。
有两次,明容前往东宫的路上遇见他,他问她去哪儿,她说东宫,她陪公主整理藏书。赵检点点头,没说什么。她与他告别,继续走,走了一会儿,回头,见他远远地望着她。他的好感值上升了。
为何?
思来想去,只能归功于她找的借口。
赵检以为她真的待在藏书阁,以为她和他一样勤奋好学,因此心生好感。
可她其实是去摸鱼的。
东宫的烹饪大厨、糕点师傅和煲汤厨娘都是业界首屈一指的精英。东宫的水果比别处齐全,比别处新鲜。东宫的主人会教她写作业,等她淡忘了死人头带来的心理阴影,他还会坚持替她描眉、上妆。
赵小秀的桃花妆画得真好,人见人夸。
大家都当冬书画的,纷纷羡慕明容有这么能干的丫鬟。
冬书汗颜,她也汗颜。
沈令的好感值不升不降,永远都是97。
无论明容做什么,说什么,它就是不动。
沈大人对她还是很好,沈大人也是当真迷人,明容每每见他,仍然脸红心跳。
这事不知怎么被赵秀知道了。
他开始阴阳怪气,找茬。
他讥讽的说,明小容,你可知沈公公进宫多久?只怕他早已年过半百,行将就木!
他信誓旦旦的说,用不了多久,沈公公必定容颜衰败,满脸皱纹,满头白发。
可沈大人还是那么英俊,他永远那么英俊。
赵秀更恼恨。
他骂沈令老妖怪,说他吃人肉,喝人血,才能永葆青春。他又恐吓明容,说沈令也想吃她的肉。
明容心想,早知道不跟他讲西游记的故事。
这疯子被害妄想症太严重,入戏太深,分不清现实与小说。
沈大人既不老,也不想吃明容的肉。赵秀憎恨与恐吓皆无用,抑郁了好一阵子。
过了几天,明容到东宫,见到太子,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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