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1)

文件批到一半,弘卓的私人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一眼,发现是他安排在医院盯着章代秋的保镖打来的。难道是章代秋那边心脏病又犯了?弘卓心头一跳,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只说了一句话,却让弘卓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时间回到十二小时之前。此时正是凌晨三点,每天准时九点半睡觉的弘灵玉却在三点整睁开了眼。他早就留意过了,每晚医院外花园的灯都会在凌晨三点准时关闭。他早在被子里换好了衣服,他掀开被子,穿上自己的鞋子,只拿上钱包里的现金,把身份证、手机、银行卡等物全部留在了床头。就连床头的药都没有拿。他小心拉开窗帘,捏着窗框极富耐心地一点一点推开睡前特地没有锁的窗户,爬上窗台,踩着柔软的毯子,翻身到了窗户外面。门口有保镖守着,根本不能走,只能从窗户离开。他压抑着胸膛中跳的有些不听话的心脏,低头看了眼脚下。为了这次的离开,他耐心等了一个月的机会,也策划了一个月。好在这间vip病房在二楼,窗户底下就是一楼病房的空调外装机箱,再往下就是柔软的草坪。他蹲下身,一只脚先往下放,然后再放下另一只脚。哥哥的这具身体不如他的,又有心脏病,他无法就这样贸然跳下去,只能慢慢来。够到机箱之后,估算了一下脚尖和机箱的距离大概在一米五左右,弘灵玉咬咬牙跳了下去。好在他的球鞋足够柔软轻便,本身体重又足够轻,除了仿佛雨水滴在铁皮上的声音之外,一点其余声响也没有发出。机箱距离草坪两米。他仍旧耐心一只脚一只脚放下去,在手臂脱力的边缘再次落地。落地的那一刻,弘灵玉顺势在草坪上打了个滚,蹭到了花坛的边缘,然后一个迈腿,躲进了灌木和树木的阴影里。他就这样沿着灌木一路摸索到花坛边缘,然后走到一处时踩上花坛,脚下一个用力,翻过了医院的墙。翻过墙之后落脚的地方,正好是医院背后的一条小巷。这里仍然在医院的监控范围。弘灵玉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的围墙,盯着某一处闪烁的红点看了几秒,然后回头毫不犹豫地离开。他穿过巷子,一路挑着人迹罕至没有监控的地方走,路过几个晒着衣服的巷子时,顺手扯了几件衣服,把身上原本的衣服扔到了垃圾箱和绿化缝隙里,七拐八拐走了半个小时到了另一条路上,路过便利店买了几个不同颜色款式的口罩,戴上之后才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接下来,他在火车站北站的a口和一个同样带着口罩的人碰了面,对方递给他一个行李箱和一个书包,他拿上之后转身进了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却是推着一个完全不一样款式的行李箱、背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书包,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带着夸张的骷髅头口罩,过了火车站的安检,奔着一辆开往西边的绿皮火车去了。他已经走到检票的列车员面前,低头想要先把箱子放上去。火车站里尽是人来人往的离别故事,有人在这里相拥哭泣,也有人带着小孩奔赴新的生活。就在弘灵玉把行李箱放上去,低头找票的时候,背后小孩嬉闹的声音忽然靠近,只听一声小心!!,他的后背被猛推一把,他侧身不及,整个人往前一扑。此时他一只手还在荷包里,另一只手正扶着行李箱,荷包里的手拿出来已经来不及,扶着行李箱的手却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面朝前,磕到了绿皮火车的台阶上,胸膛碰撞地面,发出一声闷响。他的面色当场就铁青起来。列车员发现情况不对,连忙过来扶他,发现他脸色青紫,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抽搐,立刻大喊起来:车上有没有医生?!快打急救电话!☆、第十二诊弘卓从弘氏大楼匆匆赶到急救室,当初没有感受过的失去弘灵玉的紧张感在这一次如影随形,仿佛扼住他咽喉一般让他无法自由呼吸。他站在急救室外,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坐立不安地走了好几个来回。走廊里无人说话,这种沉默令人窒息。于是他让保镖再向他解释一遍弘灵玉跑走的过程。保镖于是结合后来查到却没来得及给弘卓看的监控说:章先生大概是半夜三点钟左右,趁着医院花园灯熄了之后弘卓听得既后怕又怒火中烧。他一个心脏病人,怎么敢跳窗逃跑,怎么敢?!他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吗!接着弘卓就突然想到,对方那天在自己离开之前,放软了语气请他撤走一个保镖。原来竟是为了方便逃跑。真是好心机。那么这样的话,对方的害怕自己,又有几分是真的?还是其中也存了些想要跑走的算计?弘卓沉着脸想了许多,末了侧头再问保镖:推章代秋的那个人呢?保镖立刻恭敬回答:在旁边走廊扣着了。家主觉得要怎么处理?这些年弘卓虽然一直在洗白弘氏,却不代表他是个心慈手软的软柿子。相反,他一向奉行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件事情如果放在平时,只怕这个男人也要进医院急救室。可这一次,弘卓沉吟片刻,只说:打个电话给宗丘,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章丘是弘家的法律顾问,这件事交给章丘就说明弘卓没什么对付对方的意思,让对方赔了该赔的钱就行。保镖闻言,果然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弘卓,然后侧身到旁边打电话去了。急诊室的灯没过多久就灭了,医生先走出来,问了病人家属在哪里,然后对着主动站出来的弘卓简单说了几句,大意是人没什么问题,就是以后要多注意点,心脏病人要多小心些。然后护士才推着沉沉熟睡的弘灵玉出来。他的脸色比弘卓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苍白,太阳穴的地方甚至隐约可见薄薄的血管壁,随着心跳的节奏略微起伏。弘卓脚步一顿,不敢上前。若不是看得到他胸膛的起伏,这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章代秋,而是是那天灵枢里的弘灵玉。他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身大步离开。在他身后,医生和护士看着这个突然一言不发离开的病人家属,心中脑补了各种家庭伦理狗血剧情,然后默默推着人送到病房去了。弘氏老宅的一层是客房和大厅,二层最里是弘卓的书房,两侧分部开的则依次是弘卓的房间、弘灵玉的房间,原本的女主人房间,以及弘夏轩的房间。二楼几间卧室的主人来来往往,历经十几年后却恢复成了弘卓刚来时候的样子,偌大的二楼只有他一人常住于此。只是如今却忽然又多了个人。弘灵玉是在午后醒来的,弘卓正批着文件,钱伯却突然敲开书房的门,放下茶杯的同时带来了消息:章先生醒了。他说。弘卓动作一顿,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听钱伯说:但是章先生不肯吃东西。弘卓皱着眉头,一句为什么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强行咽下,视线在眼前文件的某个点上看了几秒,然后才低下头冷冷地说:随他。因他有张和弘灵玉一样的脸,自己才待他颇多宽容。可他毕竟不是弘灵玉,给他的宽容也是有底线的。钱伯闻言,默默转身去了弘灵玉的房间,看见床上的青年仍旧如同自己刚刚离开那样,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一时一阵恍惚。实在是太像了。他定了定心神,闻声说道:章先生饿了吗?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弘灵玉瞥了眼钱伯,目光回到头顶,眼底一闪而过一丝厌恶,却是冲着自己去的。等了一个月才等来的机会,竟然就这样被火车上的一推给葬送了。分明是触手可及的自由,只怪自己一时大意竟然没有注意到。若自己还跟上辈子一样是个傻子也就算了,如今也算继承了哥哥健康正常的大脑,居然仍旧这么蠢笨就算是有一天又死了一次也不能赖别人。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蒙,便是投入房间的灿烂阳光也无法将之驱散,让钱伯看着心中无端升出一丝悲戚来。想到弘卓的态度,钱伯心中百感交集,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厨房做好的饭放在了一旁,轻轻掩门出去了。傍晚时候,钱伯吩咐厨房摆好晚饭,自己亲自上楼去喊弘卓。弘卓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仍旧空空如也只拉出来一把座椅的餐桌,问钱伯:他人呢?钱伯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心疼犹豫:章先生还是不愿意吃饭。弘卓沉下了脸,转身又走回楼梯,上了二楼。他走到弘灵玉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两声门,却无人应答,他于是直接推开门,在卧室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人。他继续往里走,浴室的门正开着,浴缸的水龙头正往外吐着温温的水,把整个浴室蒸腾的水汽弥漫,只见弘灵玉站在镜子跟前,目光愣愣地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脸,仿佛被魇住了一样,缓缓举起了右手握着的刀片你在做什么?!弘卓怒不可遏地吼着,身形一瞬闪了过去,一只手握住对方手腕狠狠一捏,对方便吃痛地微微弯了弯背脊,松开了手。金属的刀片砸在洗手池里。弘卓手上一个用力,迫使对方正过身来面对自己,直视着那双同样是琥珀色的眸子,眼底有些翻滚着却被压抑下去的黑暗情绪。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自杀?弘灵玉猝不及防被他制住,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惊的远走天外的神都回来了:我为什么要自杀?这是哥哥和老天给他的新生,便是再蠢,他也不会轻易糟蹋性命。他脸上迷茫神情不似作假,弘卓定定看了两秒,放开了手。鼻尖窜进来对方身上刚刚洗过澡的沐浴液香味,弘卓推开两步稍稍拉开距离:为什么不吃饭?弘灵玉一离开对方的掌控便低头把落在洗手池里的刀片捡起来,放回了剃须刀上,借此躲开和对方的目光交流。弘卓跟着他的动作把视线投过去,看见洗手池里散落几根头发。没胃口。弘灵玉冷冷回答,说着转身把浴缸中的水龙头关了。没有了水声的遮掩,浴室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下去吃饭。弘卓说。弘灵玉正用毛巾擦着手,听见这话动作顿了一顿。这倒是有些新鲜。从前弘灵玉还活着的时候,他这养父就从没主动关心他吃不吃饭。那时的弘灵玉什么都不懂,每日里唯一的指望却只有一项:和养父、弟弟一起吃餐饭。他每天从睁眼开始期待,偶尔也能等来弘卓晚上没有应酬,回到宅子里吃饭。可大部分时候,期待最后只能落空。弘灵玉压下心中的闷气感,侧身避开弘卓,恨不得贴着沾满了水汽的墙走,只把两人中间拉开两米的距离,躲瘟神一样:我不下去。随便你。只是别做些没分寸的事情,不然我就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弘卓没什么表情地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合上的声音一传来,弘灵玉脚下一软,坐在了床脚。餐桌边钱伯见弘卓下楼,迎上去说:家主,章先生的父母来了,在院子门口。有什么事?钱伯说:他们听说章先生心脏病发作,有点担心,想看看章先生。担心?弘卓冷笑。章代秋一声不吭跑到凉城大半年,这两个当父母也也没找到人,对他半年里的经历不闻不问,如今他把人接来弘氏了,对方就亲自上门来关心儿子来了?是嫌他给的条件和好处不到位吗?让他们进来。钱伯于是电话里说了一声,院子门口就放人了。章忠志阮亚杏二人从车上下来,看着偌大的弘氏宅子,震惊的同时眼里几乎在泛光,阮亚杏更是不平衡地想:那个病秧子现在就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买个这样的宅子得花多少钱?两人从院子门口走到宅子就花了一刻多钟,然后又由人领着到弘卓正在吃饭的餐厅去。桌子上就摆着三分菜,却各个色香味俱全,瞧的阮亚杏无声咽了口唾沫。弘家主章忠志搓了搓手,眼里带着讨好,主动喊人。弘卓依旧安静地吃着饭,仿佛没有听到。站在他身侧的钱伯忽然冷了眼看了过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章忠志一怔,脸上青紫交杂,默默闭了嘴站在一旁耐心等着。弘卓吃完了饭,厨房把他面前的用过的碗筷剩菜拿走,章忠志以为自己能说话了,刚张开嘴,看见厨房又端上来一份汤,然后拿来一份干净的碗筷,于是再次闭上了嘴。☆、第十三诊弘卓在吃上其实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欲望,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但今天他吃的慢条斯理,就这么名正言顺地把章忠志阮亚杏二人晾在那里。等他终于吃完,钱伯又上前问:家主要甜点吗?弘卓从来不吃那些甜腻的东西,这么问明显是想要再晾一晾那两个人。不用,给楼上送点就行。钱伯点点头,转身亲自去厨房取了几块蛋糕,用精致的盘子装着,小银叉和小银勺各哪一个,上楼去了。阮亚杏盯着那些精致的餐具,根本挪不开眼睛。她今天特地穿了一身红色丝绸质地的裙子,裙尾开了叉,刚好停在膝盖上头一点,肩膀处还绣着金纹,露出少许锁骨,加上她保养的不错,这么打扮正好能凸显出她超越年龄的妖娆的样貌。只是她从踏进弘氏宅子开始,眼里的贪婪就快要满出来,美丽有余却一点都不端庄,让人看了厌弃。两位有事?弘卓从餐桌前起身,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身姿颀长,步伐有力。章忠志弯着腰跟上去,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嘴里连声道:不敢不敢。只是我们听说小秋又发病了,心里担心,想来看看他。我们找到医院去,医院说您这边把人借走了,我们这才找过来。这话没半句真的。自从章忠志亲自把儿子的消息递到弘卓手里,他就指望着父凭子贵,至于对方会对他儿子做什么,他是一点都没考虑,也根本就不在意。不仅如此,他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说过儿子心脏病发的消息,他是听说了弘卓居然把自己儿子接到了弘家主宅,心里想着一步登天,这才找上了门。而弘灵玉心脏病发的消息,还是路上他看到之前帮他递消息的人发过来的短信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