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小心跳(捉虫) (3)(2/2)
吉祥结……
如果她能送个同心结,编得再难看他也不会嫌弃。
陆一宸将这鲜红的结收入钱包,贴身放好,重新点了一支烟,想,吉祥就吉祥吧,今年吉祥,明年或许就同心了呢。
大厅之中,热闹非常。
周扬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同学们在大厅中布置出简易的小会场,搬出了音响、幕布、投影仪等,同时摆上一应瓜果零食。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组织出一场像模像样的集体派对,周班长的办事能力可圈可点。
赵慕正和黄浩宇一起挪桌子,抬眼见卫星从外面回来,嗅到她身上隐隐有一丝烟味,便知她去见陆一宸了,凑上去涎着脸笑,“嫂子,你给宸哥送了什么惊喜?”
不等她说话,他又道,“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眼珠一转,笑得颇不正经,“亲了他一下?”
卫星:“……”
你们能不能想点纯洁的?
场地布置好时,陆一宸也抽完烟,从小花园回到一楼的客厅。
周扬见人已到齐,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
周班长打了个手势,守在音响旁边的同学按下键,开始播放轻音乐。周扬在抒情的音乐中对此次活动进行讲话。
无非是周班长代表一班首先感谢白璐提供大别墅场地,其次,对本月过生日的同学们表示庆贺,要大家吃好玩好,最后还不失时宜地夸赞高二一班团结向上前途大好,引得大家一片哄笑。
宁采薇拉着卫星的手,一边对着中间的多层美味蛋糕流哈喇子,一边连连点头,“周扬说得对,我们班级近些日子是团结了不少,成绩也有了提升。论起来,你和陆一宸可是这次的大功臣。”
季茵茵跟着笑,“亏得陆一宸能镇住。陆纪委那张阎王脸可没少在大家的噩梦里出现,活脱脱的人欠了他八辈子钱。”
赵慕在旁边听到,翻过来一个白眼,“这话说得可不地道。如果不是给卫星面子,你以为宸哥乐意管这摊子事?”
宁采薇喜滋滋地站卫星的队,“说得对,我们小星星才是首功。”
说话间,流程已进行到唱生日歌,接着是许愿与吹蜡烛。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完美的,纵使富如白家大小姐,也有可望而未得之事。
白公主一改往常的冷傲态度,双手握起,郑重地闭上眼睛,默许下愿望。
陆一宸则靠在桌边,一手插兜,一手握起,也闭上眼睛默许了心愿。
赵慕乐呵呵,“嫂子,你说宸哥会许什么愿望?”
“我,我怎么知道?”
“嘿嘿我知道,一定是明年和嫂子生生生。”
“……”
“生你妹啊,小星星还未成年好吗?”
“成年就能生了吗?这是嫂子的意思吗?我靠,必须传达给宸哥。”
“你再胡扯就撕烂你嘴的!”
“上次聚会明明是嫂子自己说的生,怪我了?”
赵慕和宁采薇你一言我一语斗嘴斗得欢。
卫星听得面颊发烫,捂着半边脸默默地挪到远一点的地方。
那畔,寿星们已许完愿,吹熄了蜡烛。
一声欢呼,大家开始切蛋糕,抢点心,好不热闹。
周末上午一放学便坐车过来,同学们午饭还没来得及吃,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乱哄哄中,季茵茵叼了一口蛋糕垫肚子,抱着吉他走上前方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在中间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手一拨弦,吉他声浑厚而出。
场下的喧闹缓了,大家纷纷转身看过来。
季茵茵又拨了两下,抬头看向白璐,在吉他的绵延余音中道,“418寝室为白璐同学献上生日礼物——原创歌曲《恋上白公主》。卫星作词,宁采薇演唱,季茵茵伴奏,特别鸣谢周扬班长谱曲,祝白璐生日快乐。”
舒缓的吉他声起,宁采薇灌了口清水漱嗓子,走上去拿起话筒,轻轻地唱:
白公主,我第一眼见到的小公主。
那么骄傲,那么疏离,让人不敢靠近。
白公主,每天都漂亮的小公主。
你画的眼影,你涂的妆容,从来都精致美丽。
白公主,故作冷漠的小公主。
好像总在生气,又像是在期许,眼里隐着一抹关心。
白公主,从不看试卷的小公主。
分数是什么,试题是什么,谁又有心情来理会。
白公主,最骄傲的小公主。
你的王子从远方而来,要把你沉寂的心吻醒。
白公主,最迷人的小公主。
我该说些什么,我该明了什么,
愿你一辈子做个快乐的公主。
……
宁采薇平时嗓门大,总是咋咋呼呼,如今认真起来,唱高难度的女子中低音竟拿捏得住,声音浑圆又温柔,深情无限。
白璐怔愣许久,眼圈不由红了。
她没想到她们会写一首这样的曲子,在全班同学面前唱给她听。
她以为大家是不喜欢她的。
因为她总是那么冷漠,不跟大家靠近,自顾自地画着那张假面妆容。
她以为大家是不喜欢她的。
因为她从来不知委婉,说话总是那么刻薄让人不爱听。
她以为大家是不喜欢她的。
因为她考不出优异的成绩,能炫耀的只有父母而已。
曾经,她也尝遍了流言蜚语。
“那位是白家大小姐,金贵得很,都不要跟她玩,万一磕着碰着,我们可赔不起。”
“我们别跟她吵,吵得她不高兴,下馆子谁来付钱呀。”
“拽什么拽,不就是家里有几个钱吗?真当自己是个公主了不起?”
“天天板着一张假脸给谁看?你有能耐就别住校,直接在校外买套别墅多风光……”
眼前雾气起了又散,白璐走上前面的小舞台,对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小星,谢谢采薇和茵茵,谢谢同学们,是你们一直以来包容我的任性和坏脾气……”
季茵茵抱着吉他拿捏着腔调道,“哎呀呀,白公主你可以感动,但千万别哭。万一妆花了,可就成了猫脸公主,那叫一个美呀。”
白璐气得要撕她的嘴,“季茵茵——”
季茵茵一声笑,抱起吉他跑下舞台,一溜儿烟混入人群中。
伴奏跑了,宁采薇也不唱了,跳下来拿吃了一半的蛋糕,“闪开闪开,饿死我了。”
卫星正在旁边忙着给大家送蛋糕,陆一宸走过来,接了一块,笑着看她,“歌词写得不错,什么时候也给我写一首。名字就叫……”
恋上陆王子。
☆、 小告白(捉虫)
心愿许了, 蜡烛吹了, 蛋糕切了,下面该是送生日礼物了。
今天的寿星主要是白璐和陆一宸。
白璐所在的418寝室先声夺人, 送了白璐一份颇有创意颇费心思的原创抒情歌曲。陆一宸所在的408寝室自然不甘落后。
赵慕手一挥, 带着黄浩宇和张铭两位小弟抬着一个纸箱登上舞台。赵大爷拿起话筒,咳了两声,“408寝室为宸哥献上生日礼物。男人嘛, 讲究的是实用,咱们不搞那些煽情的。”
“浩宇、张铭, 打开给宸哥瞧一瞧我们送的生日礼物,保管实用到家。”
同学们好奇心起, 纷纷探头望去。
卫星拉着陆一宸也凑上去围观。
纸箱划开,里面是满满一箱子排列整齐的红蓝盒子,包装上写的全是外国语, 不知道是什么高端货。
赵慕嘿嘿笑得猥琐,“一箱20大盒, 一大盒12小盒,一盒12个, 我算过了一共2880个。宸哥这种肯定是一夜七次的高配,减去女生不舒服的那几天, 应该能用上两年。两年后兄弟我再给你送一箱。”
虽然赵大爷说得还算含蓄,但同学们情窦已开, 且土豪一班见多识广,大家顿时明白过来, 哄堂大笑。
只有卫星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同学们在笑些什么,还向前走了一步试图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引得大家发笑。
赵慕见此,拿了一盒递过去,一脸正经道,“嫂子,你拆开慢慢研究。”
卫星不知其意,接了真的要拆。
下面又是一阵爆笑。
陆一宸忙夺下,扔回箱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碰。”
赵慕贼兮兮地笑,“嫂子不碰,还有谁能碰?”说着将箱子抱起来,一股脑儿塞过去,“宸哥,你们慢慢用。完了小弟还可以再送。”
陆一宸黑着脸没接。
卫星觉得人家送礼物你还这么嫌弃十分不妥,十分不利于跟班级同学搞好关系,于是伸手替他接了,道着谢,“不用送了,这么一箱子应该够他用的。”
陆一宸默默扶上额头,遮脸。
全班同学笑得直捶桌子。
卫星则抱着一箱durex莫名其妙,望着他窘迫转向外的背影,喊道,“陆一宸,你怎么不拿着呀,我给你放哪儿?”
“……”
宁采薇笑得弯下腰,捂着肚子直叫疼。
季茵茵将那满满一箱子接过来,又塞回给赵慕,向卫星道,“他们一个寝室,让赵慕带回去。”
卫星仍是莫名其妙着,轻轻地问,“茵茵,那里面是什么?为什么大家一直在笑?”
季茵茵咳了咳,“回头你问陆一宸。”
“……”
感觉不像什么好东西。
刚才只吃了些蛋糕和点心,大家尚未用正经的午饭。
白璐打电话叫了几桌酒菜,吩咐对方尽快送过来。
酒店那边立刻给了回应,不多时,酒菜在餐厅中一顺儿摆开,是上次在怀特国际酒店的相似菜式。
赵慕仔细瞧了两眼,不由叹,“白公主,你叫怀特酒店的饭菜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有高v卡,能打八折。”
帮忙一起摆饭菜的中年管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赵慕炸毛了,“你不信?”
管家不说话,只将账单推到他面前。
赵慕低头一瞧,上面敲着两个大字——免单。
怀特国际酒店的英文原名好像是white hotels and resorts。
white意译成中文好像是白。
那么……
这家酒店是白家的产业?
想到上次在酒店里花得流水一样的钱,以及为订包厢和房间与对方三番商量费的许多口舌,赵慕突然有种跟白大小姐撕的冲动。
饭后,同学们在经白璐允许之后,散往楼房的内外,体验一把庄园级别墅的顶级配置,有的跑去巨大的泳池游泳,有的到茶室里装逼,有的参观私人收藏室,有的去打台球,还有一些人结伴去家庭影院看电影……
唯有卫星和陆一宸是例外,一个辛勤地帮忙收拾大厅中的一片狼藉,以及给同学们端茶送水,一个靠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陆一宸不间断的抽烟,其中意味只有卫星能懂。
她将手里的一应活计放下,洗了手,走向阳台。
这处阳台颇高,能将远近景色尽收眼底。
此时正是午后,日头徐徐西落,金灿灿的阳光收敛,边缘晕出一圈橙红。左边是绕着烟云的高树,右边是茂密葱葱的竹林。前方有一潭被草木三面环绕着的湖水。阳光投射其中,映出满目粼粼。
陆一宸看着这等美景,一根接一根地抽。
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半边烟头。
卫星犹豫着停在门旁,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微微发怔。
浓烈的烟草味飘过来。
她被呛得轻轻咳嗽了一下。
陆一宸有所觉察,抽烟的动作顿了一顿,但终究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掐灭烟,挺着笔直的脊背眼望前方,一根一根抽得很凶。
卫星有些担心,掩着口鼻走过去,探头望他。待见到他的状态时,不由吓了一跳。
他面颊苍白,满头是汗,额角青筋轻轻跳动,目光颤抖得厉害,正是毒瘾将发作的前兆。
卫星挨过去,小心翼翼道,“陆一宸,要不我们先回去?”
他几乎将烟草咬碎在齿间,好一会儿方抑着声音道,“撑得……住。你出去,对……身体不好。”
卫星没有出去,反而慢慢又走近了,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陆一宸,我给你唱首歌吧。小时候听别人唱过几次,可能有些跑调,你别嫌弃。”
他拿烟的手捏得更紧了,“小星……”
卫星按着阳台上的围栏,忍着呛嗓子的烟味,已开始轻轻地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香香也香不过她
我有心摘一朵戴
又怕旁人笑话
我有心摘一朵戴
又怕来年不发芽
……”
她的声音很软很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此刻轻声低哼,愈发温软轻柔,像夕阳下的和风,像泻入心田的暖流,
陆一宸目光的颤抖幅度慢慢地小了,面颊紧绷的肌肉也一点点松缓下来。
宁采薇等人在别墅里转了大半圈,新奇地看看这,摸摸那,正和季茵茵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赞叹着一边交流心得。
经过大阳台时,隐约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两人又悄悄地退回去,悄悄地挤到落地窗后,悄悄地听卫星在阳台上为陆一宸唱歌,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其他女同学见她们鬼鬼祟祟,于是也跟着过来围观,先是好奇,接着惊讶,最后跟着一起捂嘴笑。
落地窗后围了好几层的女生,侧着耳朵好像在偷听什么。
男生们远远见到,心觉奇怪,于是也跑了过来,注意到外面单独“幽会”的那两位,没能忍住,不由哈哈笑出声。
卫星听到后面的笑声,知有人注意到了,羞得耳朵尖都红起来,不敢再唱下去,也不好意思向后扭头。
有她陪在身边,听着她的轻声哼唱,一颗如火般煎熬的心慢慢平静下来,那阵几欲涌出的欲望消退了。
陆一宸深深吐出一口烟,将烟头掐灭扔在快要满溢的烟灰缸内,抬手拭净额头汗水,“小星,我们回去吧。”
见他们要转身,围在玻璃窗后的同学们怕被抓包,忙哄笑散开。仅有几个相熟的等着揶揄他们,“哎哟,这可是班级集体活动,你们两个倒过起了二人世界。”
“小星,今天我和陆一宸过生日,你只唱给他听不好吧。”
“嫂子,你这样就太偏心了,我们抗议。”
“再来一遍,小星星再唱一遍。”
……
卫星羞得不敢抬头,抿紧唇,直往陆一宸身后躲。
陆一宸护着她,“好了,柿子别老捡软的捏,有什么要求冲我提。”
“那好啊,小星星不唱了,你来给大家唱一首。”
“唱歌就算了吧,我不太熟练。”
“看吧看吧,你这柿子我们根本捏不动。”
“我可以给大家弹一首钢琴曲。”
“我靠,宸哥你连钢琴也会弹?兄弟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打架在行,呃,学习可能也在行……宸哥,我觉得有必要对你进行一次摸底大调查。”
“呵呵,滚!”
陆大佬将亲自上阵演出,要弹奏一首钢琴奏鸣曲。别墅内外的同学们得知此事,匆匆从各个场地赶回,聚到大厅围观。
弹钢琴与学跆拳道不同。
跆拳道注重的是动作和力量,要求动作快,力量大,击打准确,除了强健的体魄外,需要的是极为冷静与理智的头脑,是内敛向,心要刚硬。
钢琴除了严格的动作控制外,还需要直率而充沛的情感表露,是外放向,心要柔软。
这两个项目在某种程度上说,是背道而驰的。
陆大佬在跆拳道方面有相当不错的造诣时,竟然还能弹得一手优美的钢琴曲。
高二一班的同学们也是目瞪狗呆了。
不过,同学们马上就清楚了其中缘故。
因为陆一宸坐到钢琴面前的一刹那,整个人变得柔和了,眼尾挑起一抹温情,就像冷硬的冰川融化成溶溶的水,是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形象,如同一个顶天立地的冷硬男人眨眼间变成了文艺青年。
一众男生内心一群神兽奔腾过,卧槽槽,这么温油的男生一定不是那个有张阎王脸的陆老大。
陆一宸眼里含着柔柔的笑,连说话声都变得轻而温润,“这支曲子本来是只弹给一个人的,既然大家有兴趣,那就一起听吧。”
同学们中间起了哄笑声。
这支曲子是弹给谁的不言而喻。
赵慕等人不由分说地将卫星推上台,哈哈地笑,“嫂子,宸哥这是向你表白呢,你可得认真听着。”
卫星又羞又窘,局促地站在他身边。
陆一宸没有看她,指尖按上黑白键的一瞬间,神情变得无比专注,仿佛身心全在钢琴内,在琴音里。
稍向前倾身,十指依次按下。
如风轻盈如水温柔的钢琴曲潺潺而出。
他的唇畔轻扬着,眼神很深邃很温柔,像夜空一般几乎能将人吸引进去,一向冷硬的轮廓变得柔和而迷人,犹如镀了层宁静的光。
全然不一样的陆一宸。
卫星的目光移不开,呼吸有点紧。
陆一宸弹的是一首高难度的世界抒情名曲,很多人弹,却很少有人能弹得好。它需要极为精准的分寸,极为严密的指法控制,极为柔和的感情,来演绎极为均匀的音流和透明清澈的音质,从而达到一种极为典雅的意趣。
他弹得很好,几乎找不到瑕疵。卫星跟着何修远学过一两次钢琴,知道控制一种均匀中有起伏的音流,同时用音流勾勒出连绵的画面有多么不容易。
这种程度,就连何修远也做不到的。
曲子很美,台下的同学们全都怔住了,听得入迷。
但卫星很难全身心沉浸其中,因为陆一宸的弹琴指法很是奇怪,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他弹琴的动作在变化,一会儿用指腹,一会儿用指尖。
卫星不由盯着他的手看,跟着节奏,默打着拍子:
滴滴
滴嗒滴滴
嗒嗒嗒
滴滴滴嗒
滴
嗒滴嗒嗒
嗒嗒嗒
滴滴嗒
……
循环往复,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一般。
真是奇怪。
☆、小村庄
白家豪宅中, 陆一宸以一支高难度的钢琴奏鸣曲赢得全班同学经久不散的掌声。以前高二一班的同学是慑于他那双快狠准的拳头, 现在则是心服口服。
自从转入六中以来,陆一宸给大家的印象在不断刷新, 就像洋葱一样, 剥了一层还有一层,让人摸不清他的底细。
他到底是谁?
陆一宸,还是陆宸天?
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
阳光开朗的, 明媚温和的,还是严肃冷硬的?
又经历过哪些起伏的往事?
一个天才却甘愿跌在尘埃中任人践踏, 一个能做好学生的他如今却是全校有名的坏学生,上课从来不听, 试卷从来不做,经常旷课,抽烟又打架。
他还有一位莫须有的漂亮女朋友。
关心她, 照顾她,却从来不表白, 不送多值钱的礼物,不与她走得过近, 表现得仅像关系不错的男女同学。
她在前方光彩夺目,他则在背后远远地注视着她。
陆大公子这是一心当备胎的节奏?
真是个奇怪的人。
关于陆一宸, 高二一班私下里议论许久,却终究没议论出什么结果。
毕竟b市与c市距得颇远, 陆一宸在b市时究竟是何等模样,c市的同学难以打听清楚。而且b市只有陆宸天, 并没有陆一宸。
大家一度对他是否真的来自b市也持怀疑态度。
从白家回校之后,陆大佬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单手插兜,冷心冷面,沉默少言,虽然与卫星和好了,但也不见跟她多么亲近,只路上遇见偶尔打声招呼,吃饭时两人仍是分坐两处,各自吃各自的。。
大佬的心思我们不懂。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月考之后,照常是放两天的假。
同学们纷纷收拾东西回家。
六中校门外又堵了一长溜儿的汽车,家长们正耐着性子等孩子出来。
为了省来回的路费,卫星已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
她有点想家。她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对家有着异常的依赖感,虽然家里没有爸爸和妈妈,虽然舅妈瞥她的眼神满是嫌弃,虽然表弟表姐都不跟她亲近,她还是想回去一趟,见见他们。
然而囊中羞涩却是现实,她躺在被窝里,把所有的钱掏出来数了一遍,还差十块。
十块钱,白璐掉了都不愿弯腰捡起的数目。
一班的学生个个是壕二代,她当然可以向同学借。
可是她要如何还呢?
她这个月很穷,下个月仍旧很穷,根本没有余钱能腾出来。
如果不能还给人家,她怎么能开口借呢?
算了,这趟就不回去了,在学校里再多做几页习题吧。
卫星最后还是回了家。
因为放假的前一天,陆一宸找她计算代做物理作业的钱。那次出校医室时,她虽然坐地起价喊了一页五块,但不过是玩笑之语,她一直是在免费帮他做。
陆一宸说,“一页五块太贵了,市场价一页三块,因为你是批量帮我做,所以要用优惠价——一页两块。”
这段时间,她一共帮他做了一百九十七的作业,计三百九十四块钱。
陆一宸付给她四百块钱,然后单手插兜等她找零。
宁采薇在一旁气得吐血,“陆同学,能不能大方点?你这种有钱人竟然跟一颗穷星星杀价,还等着找六块零钱,要不要脸?”
陆一宸敲了敲桌沿催道,“不要脸,只要找零。”
卫星本来不好意思收他的钱,毕竟她一直把帮他写作业当成义务,没想过跟他算工价。不过眼下见他这般计较,也懒得跟他仁义,接了四张百元钞,然后数了六枚硬币递给他。
陆一宸放入兜中,这才走了。
陆大佬简直葛朗台。
卫星学着舅妈之前的“手艺”,将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跟小叫花子似的,换上一件极旧的衣服,背了破书包,这才出校门挤回家的大巴车。
她出来时,陆一宸恰在门口,见她这副模样,那张冰块脸一时没绷住,不由笑出声。
卫星瞪了他一眼。
学校距大巴车站有点远,需要过好几条街。
陆一宸跟着她一块走过去。
卫星试图拒绝他的好意,“陆一宸,你别过去了,路挺远的,待会儿你还要再走回来。”
他慢悠悠道,“谁说我要走回来?”
“那你怎么回来?”
陆一宸指了指跟过来的灰黑色轿车,“我有专车,干嘛要走?”
“……”
富人不可恨,可恨的是他还在穷逼面前□□裸地炫富。
日!
陆一宸送她坐上大巴,站在刺眼的大太阳下,一直等到大巴开动。他向窗户边的她招了招手,“小星,路上小心。”
车子开向前,他们距得越来越远。
脸贴着开出一条缝的玻璃窗,卫星向后张望,见他犹站在那里,注视着大巴车驶离的方向,像炙热阳光下的一具雕像。
这一刻,卫星鼻子骤酸,突然有点想哭。
她家距c市颇远,又在偏僻的地方,公共大巴不到。所以她现在乘坐的是私人开的大巴车,费用比公共的要贵上一些。
下了这辆车,还需要再沿着崎岖的路走上四五公里,才能到家。
她早上出发,待隐约望见村子时,已经下午了。
走在家乡的土地上,心情不由雀跃起来,她有了小时候的调皮样子,蹦蹦跳跳地走了几步,还顺手摘下两朵红盈盈的牵牛花夹在书包的侧兜上。
乡间的空气比城里的要清新,草木香混着将熟麦子的味道,有一种别样的芬芳。
卫星轻轻地哼起唯一会唱的那首小曲: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让我来将你摘下
送给别人家
茉莉花~呀~茉莉花
……
因为思家心切,一路走下来倒也没觉得太累,只在途中歇了两次。
不过正值炎炎夏日,头顶的阳光有点烈,将那张白里透红的脸蛋晒成了红里透白。
卫星擦一把额头的汗,舔了舔发干的唇,很是渴了。
目测了一下路程,大约还有一公里。
她正在为自己打气时,背后传来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是车轮轧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出的响动。
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三轮车赶了上来,扬起一路的尘土。
卫星回头望见来人,忙摇着手招呼,“李叔叔好。”
中年男人猛刹车,在她跟前停下,擦了一下被尘土迷了大半的眼睛,笑呵呵道,“哎呀,是大学生回来了。”卫星虽然还在读高中,但村里人都知道她成绩好,早晚能考上大学,便提前用了这种亲切又有些奉承的称呼。
她纠正过几次,奈何村里人仍旧这么叫,卫星只得随他们。就像六中的学生老叫她嫂子,她纠正不过来,也只好作罢。
卫星抿唇,冲他羞涩地笑了一下。
中年男人拍了拍后面的车架子,“小星,来坐上车,我载你回去。”
卫星道了谢,将书包先放到车厢里,又踩着车蹬爬上去,坐在了后面的座位上。
中年男人重新启动车子,一边“哐当哐当”地往回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她话,“在市里的高中读书怎么样,有没有压力?听说市高中的尖子生多,读书一个比一个有天分。”
卫星扶着来回摇动的车架子,弯着眼睛笑了一笑,“还好啦,不算太有压力。市高中的尖子生是比我们这里的多一些,但也不是多了不起。”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那是,还是我们小星最有天分,次次都能考全市第一。”
尘土飞扬中,卫星跟着一阵笑。
虽然是日头大盛的时间,但田间路头已有零星的人。他们用手拨着金黄的麦子,盘算着接下来的收割计划。
一个村里,全都认识。
中年男人哐当哐当地开着车,一路打招呼而过。
卫星的家在村东边,中年男人家在村西边,所以他在村口停了车。卫星抱着书包爬下来,又一次道了谢。
中年男人指了指坑坑洼洼的一路,笑着道,“小星,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把我们村里的路修一修,颠死个人了。”
卫星不敢轻易应,抿嘴又是一阵笑。
中年男人开着车哐当哐当地向西,卫星背上书包向东。
夏日,天热。
家家都开着门通风。
门外,坐着许多闲唠嗑的村里女人,一边用扇子赶着蚊蝇,一边时不时扇两下风。有嘴快的人说一段外庄上的趣事,引得周围人一阵笑。
因为卫星从小就成绩好,又长得极漂亮,所以村里无论男女大都认得她。见她走过来,她们纷纷笑着打趣,“大学生回来了。你舅舅又要到小卖部买鸡蛋了,煮好偷塞给你。”
从上高中住校起,每一次回家,舅舅都会在她临离家的那个早晨偷偷塞给她一包煮好的鸡蛋。一次两次尚能瞒得过去,次数多了便不免被邻居们瞧见,成了村里人取乐子的谈资。
卫星也不好说什么,摸着脑袋笑了笑,从路中间走过去。
她的出现引出了女人们的新话题。
压低了的议论声挨着她的背嗡嗡传来,让人堵耳朵都堵不及。
“这小妮子跟她死去的妈长得真是越来越像了,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听说城里的那位何先生上次来我们村资助,一眼就看中了她,要她到城里读书,不仅不收钱还每月给一千块。前不久,又给了他们家几万块。啧啧,卫亮可把这外甥女养对了,就是一棵摇钱树。”
“想当年卫亮他媳妇还哭闹着不让养,前几天得了钱,出门时又夸‘我家小星可有本事,门门考第一,何先生很看重她,发了几万块的奖金呢。’这真是猪油蒙了心,也不想一想哪个学校考试有这么多的奖金,不知道这小妮子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模样长得好,还真羡慕不来。想一想她妈妈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出去打工半年不到就被大官家的儿子看上了。当时是坐着军绿色的越野汽车穿着绸缎裙子回来的,可风光了呢。”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扔了,揣着一个多月的肚子回家,听说天天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生生作践死了自己。”
“这丫头可比她不长命的妈有本事。你瞧瞧那眉眼,带着电跟狐媚子一样,又很会读书,勾搭城里的公子哥儿还不是顺手就来?”
“呸,当人家城里的有钱人真稀罕她?不过是像对她妈妈一样,玩过就扔了。”
……
卫星擦一把湿了的眼睛,背着书包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她不想逃,也懒得逃。
这种流言蜚语自她懂事起就听了不下千遍,早就麻木了。
☆、一场风波
卫星还没走到家门口, 旁边邻居正踩着梯子搭棚, 从高处一眼望见,向里面的院子喊道, “卫亮, 你家小星从学校里回来了。”
院子里,卫亮擦一把沾着肥皂沫的手,顾不得解围裙, 迎了出去,“小星……”
看见舅舅的那一刻, 卫星忍了许久的泪“哗”地涌出来,跑快两步, 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舅舅——”
这个世界上,舅舅是她最亲的人, 也是最肯疼她的人。
卫家人丁萧条,传到卫亮这一代, 就只他和妹妹卫宁两人。父母去世早,他这个当哥哥的一手把妹妹带大, 当兄长又当爹妈。
谁料刚带大妹妹,妹妹便出了事, 扔给他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撒手去了。卫亮只得再拉扯卫星长大。
卫家基因好,男的帅气女的漂亮。
卫亮当年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帅哥, 也是依着这幅好相貌才娶到媳妇。
不然以卫家穷困潦倒家徒四壁的境况怎么可能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因为家里太穷,娶亲时连一样彩礼都没抬, 反而让人家姑娘陪了不少嫁妆,卫亮对媳妇心中有愧,所以处处让着她,不多计较一些事情,对卫星好也藏在私下里,尽量不让媳妇看见。
何钧来卫家那天,卫亮在地里干活,所以送卫星到六中读书一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虽然卫亮舍不得,怕卫星到外面受欺负,但媳妇已经答应了人家,而且到市里读书的确比在乡下读有前途,长吁短叹一整晚便也允了这事。
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买不起车票送卫星,只能让她一个女孩儿自己去市里报道,心中着实挂念,不知可否一路平安。
不久后收到卫星的一封信,说她已经到了六中,一切都好。
卫亮这才将悬着的心落入肚中,回了一封信说“小星好好读书不要想家,舅舅等农闲了就去看你”。
卫星回来了,他有点出乎意料。
毕竟她拿的钱只够生活费,不够回家的路费。
卫亮等她哭得泪收了,将外甥女引到旁边,压着声音质问,“小星,你从哪里来的钱?”
她嗫嗫嚅嚅说不出来。
卫亮瞪起眼,严厉道,“坦白说,不然家法伺候。”
她只得将帮同学写作业赚到回家路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卫亮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写作业得来的。”他又教训道,“代人写作业不好,以后别再这样了。”
卫星忙点头应下。
卫亮正要转回家中,突然想起一事,又道,“上次何先生给的五万块真是期中考试奖金?”
卫星早知道舅舅会问到这个,有心理准备,所以倒没表现出异常,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