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1/1)
蒋存懒得笑他,冲着黑黢黢的屋中努了努嘴:“在屋内等你许久了。”说罢便当先一步,向着门扉大开的主屋走去。周行快走两步揽住蒋存肩头,轻声道:“阿存,多谢了。”其实蒋存不必半夜守在外面,只是为了减小声响,刘拂房门大开到底不够安全,且今夜星月具黯,周行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半夜私闯她屋中没个旁人陪着,若有一日真传出去到底不妥。发乎情止乎礼,越是彼此知了真心,有些事就越要小心谨慎才是。“便是为了她,我多一份小心谨慎也没什么不好。”蒋存扯起唇角请笑了笑,愈走近刘拂所居主屋,方才散漫的身形就愈发笔直起来。及至到了门口,他已又恢复成了往日的蒋存。周行轻叹口气,重重的拍了拍好友的肩头,没再多说一句缀语。有些事蒋存并不需要安慰,就算真安慰,那个人也不该是他。胡思乱想时,两人已摸黑走到屋内茶桌旁。淡淡茶香从桌边传来,勾的人口舌生津,欲罢不能。“且喝杯热茶,咱们再细细的讲。”漆黑屋中唯一的亮光,是刘拂纯澈的眸子。局已搭起,剩下的就是请君入瓮。尚怀新嘴上说的大义凛然为国为民,实际上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充填自己的荷包。这样的人,与他仅会做面子私下里一味享受的主子,竟还望向用民意左右皇权,简直是笑话。当年先帝舍安王取当今,真是英明至极。刘拂冷笑,轻声道:“左不过是看太孙性子弱,想着法子借书生的口欺负人呢。你们且放心,我万不会有事的。”“只不过……”刘拂抬头,十分认真地望着欲言又止的周行。第148章 夜宴“只不过什么?”周行定定看着刘拂, 神情十分认真:“我不能看你一人涉险。”已做好了准备听他细讲的刘拂大窘, 万料不到周行会有此一言。她余光微晃,就能看到坐在旁边的蒋存已露出一脸不忍猝睹的神情。刘拂已可想出, 若非周行全神贯注在等自己答复, 此时怕要跟蒋存真打一架了。可她的嘴角,还是不可自抑的扬了起来。“我以为你今日所为,就已是将这个意思不容置喙地表达出来了。”周行忙解释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话未说完, 刘拂便笑出声来。摸不到头脑的周行懵了一瞬, 又因月色沉沉摸不透刘拂的想法,很有些忐忑。若非顾忌好友心情,怕是要大着胆子拉着心上人的手,反复确认确认。周行绝不承认, 他是近乡情怯, 有些伸不出手。刘拂见他如此,脸上笑意更浓,小屋中的氛围反倒更好了些。重归正题前,蒋存摇头叹息:“周三公子,你真是傻到没边了。”“你!”周行生咽下那口气,横瞪蒋存一眼, 即便晓得他看不分明, 心情也平复许多。他缓声道, “圣上那边, 我与阿存反复商议之后, 都认为与其送你面圣, 不如先去寻皇长孙。”因着大婚将近,秦恒已有近十日没来书院,毫不知情的谢显已开始担心起他为了成婚会不会耽误一年后的春闱。蒋存接话道:“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大婚之后的皇长孙殿下,怕是不会拒绝这份大礼。”只是,绝不能绕过圣上。但若先经了皇太孙的手,那自然由他去与他祖父拉关系。她之前不愿通过秦恒,一是为了他的身份还未揭出,二是怕少主年盛天子岁高,连累秦恒被当今误会。似是看出刘拂顾虑,周行补充道:“自太子去后,皇太孙便被圣上亲自养在身旁,皇室亲缘,实比一般祖孙还要深厚许多。”这话称得上大不敬,却也是十分得用的大实话。“也好。”刘拂轻舒口气,“一个谎言总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这两年时间不论是他还是我,都有些累了。”只是这最后一场戏,还是得做足。刘拂用指尖轻敲了下桌子,偏头露出个笑容来:“皇太孙大婚,咱们大延已有近三十年未曾有过这般大喜事,定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你们说,是么?”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在真命天子处过了明路,然后捏紧了反王极其从属的罪过,赚得一笔泼天的功劳。在周行眼中,她是秉着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的劲头,可是在早已只前事的刘拂看来,她是比着葫芦画瓢,并无太大危险。不过再怎么有谱,也不能掉以轻心就是了。那些三言两语组成的历史,其实一笔一划间都藏着无数血泪。深望一眼蒋存,刘拂在心中轻叹了口气。黯淡的月光掩盖周行眼中一闪而逝的迷惑。***皇太孙大婚定在秋闱前,是以南下赴考的蒋存还有幸得观这一场盛会。而在秦恒忙完大婚事宜再次出现在书院前,周三公子与蒋少将军割袍断义的消息已传的满京城皆知。不明底里的皇太孙闻言,急的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写了两封满含了真情实感的信笺劝他未来的股肱之臣重修旧好,又修书一封予刘拂,盼她劝他们不要再闹。可惜的是,这些以私人名义发来的信,全都石沉大海般没能得到回音。实在放心不下的秦恒终于耐不住性子,于百忙之中,在大婚前夜抽出了一点空隙,偷偷潜回了晋江书院。当秦恒屏退侍卫绕开学生,小心翼翼推开刘拂院落大门时,才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大对。他的先生与好友,正负手而立站在院中石榴树下,似是正在等谁。第149章 先生清风朗月, 树下花前, 白衣玉带, 醇酒飘香。秦恒远远看去,莫名想起了两年前的当涂县青麓山上,那个凭风而立举杯对月的纤瘦少年。这两年时间不论是他还是周行蒋存, 都已被事故磨得不似当年模样, 唯有刘拂……纵是时光飞逝, 可这个烙印在心间的背影,似乎没有丁点变化。而那个人,也始终如一。如果对方可以永不改变……想起愈是临近大婚, 就愈发恭敬的东宫部下, 秦恒在心中苦笑, 几乎收敛不住快速跌落的情绪。正在此时, 树下人回首环顾,正与立在门前的秦恒四目相对。她遥遥点头,常年带笑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目光沉沉, 更甚月色。“先、先生?”本是来找周行与蒋存调和的秦恒一对上这深沉目光, 就想起了明日的大婚,莫名就怂了许多。见刘拂向自己招手, 秦恒吞了口口水,向着院中走去。更深人静, 即便秦恒将落脚的力度放到最轻, 千叠百纳的粉底靴仍在青石板上踏出不低的声音。当他走到刘拂几步远外, 才站定了脚步。“云浮……”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秦恒下意识换了称呼。然后他就看见,刘拂冷冰冰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暖意。虽是一闪而过,却也让秦恒心中高悬起的大石松了一松。只不过下一刻,那石头就又提了起来。“大婚在即,怎还不好好安歇,出城来书院作甚。”刘拂负手而立,轻声道,“他们二人间的纠葛,抵不过你明日的正事。”仅‘大婚’二字,就足够秦恒汗毛倒竖大感不妙了。“云、云浮……”秦恒咽了口口水,只觉当年随祖父头遭上朝直面文武百官时,都未曾有过如此忐忑不定。在秦恒的注视下,刘拂后退一步,一震衣袍,屈膝跪伏于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自幼不知受过多少人跪拜叩头的秦恒大惊失色,惨淡月光将他骤然失了血色的脸照的愈发苍白。从没想过刘拂会如此直接,秦恒呆愣了一瞬,才想起上前扶人。“云浮,云浮你快起来,何须行如此大礼!”他死死拉着刘拂的手臂,却怎么都无法摇动她标准非常的行礼姿势,“云浮,你……你莫不是要与我生疏了。”自幼的规矩让秦恒强撑着自己的身形依旧笔直毫不折弯,可他声音中已透出了无限悲意。秦恒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他口中絮絮说个不停,已不晓得是在胡乱解释些什么。待察觉到手臂上的拉力小了许多后,刘拂才抬起头来。深望一眼眸中绽出期待神采的秦恒,刘拂起身后再次撩袍屈膝跪下叩首。三跪九叩,乃是庶民见皇室必行的大礼。反应过来的秦恒颓然松手,心中已凉成一片。他张了张嘴,却再不敢将刘拂的表字唤出。身份被发现时会发生何等事,秦恒早已私下盘算过无数遍,甚至还抓着周行、蒋存、徐思年三人来来回回讨论了无数次,他们推演来去,依着刘拂的性子推演出许多种可能,其中最让秦恒害怕的,就是今日的场面。“草民刘拂,叩见皇太孙殿下。”一字一句宛若重锤,一下下不留余力地砸在皇太孙心头。他想,在这样的疏远与戒备下,大概是真的要失去这个难能可贵的挚友了。秦恒狠狠闭了闭眼,才勉强镇定下来。他收紧了袖中五指紧攥成拳,然后缓缓放开,上前一步扶起依旧跪在他面前的刘拂:“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恒既唤您一声先生,您便是大延太孙的先生……尊师重道乃是圣上极力推崇的,恒身为皇嗣,自要自身作则,不能有负师恩。”刘拂倒是顺着他的力起了身,却仍是低眉垂眸,恭谨非常。只是她说出口的话,直来直去的全不似面上的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