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1/1)
周舟呐呐拱手:“不敢当。”“各位兄长,还请入座。”周舟带头引路,而之前在他身后站着的祁国公府侍卫们,也在与周行见礼后,默默跟在了周三公子身后。祁国公府众子嗣间的地位不同,顷刻间已显露分明。与只觉出周家兄弟关系一般,是以特意拉开距离的秦恒不同,与周行朝夕相处多年的刘拂,发现了他面沉如水下的糟糕心情。平日里周行牙尖嘴利性子极差,但从未有过这般无事恼三分的模样。突地想起那日所说的“序齿”与惹得周行心绪烦闷的祁国公府家书两件事,刘拂抬眼望了望前方周舟莫名沉重的背影,下意识觉得,茶寮中说不定还有另一个周家人存在。这个人,或许就是使得周行近日思绪重重的所在。亦或者,是周四公子变成周五公子的原因。困扰刘拂许久的猜想即将被证实,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绕至另一侧,伸手挽住周行的手臂,刘拂微微使力,不动声色地借力给强忍着腿伤步履维艰的周行。猝不及防被挽住的周行愣了愣。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她身上草木的清香也悠悠传至鼻间。相识三年,这样的亲近不是没有过,但是之前他还未将心意吐露,两人间相处时再如何亲密无间,周行都无法欺骗自己——那时的阿拂,是真心实意的将他当做好兄弟,不论做出什么举动,都未曾升起过丝毫旖旎。可是在那日剖白过心事后,她平日的言辞动作再不似往日随意。即便因此而忧心忡忡,但周行知道,这是才是一个好的开始。那么眼下……便是敌手当前,他也难以完全管束住纷乱的情思。此时冬装早褪,春衫却算不得很薄,但隔着几层衣服,炙热的体温与鲜明的心跳依旧可以清晰地传递过来。周行不动声色,稍稍将力气分与撑着自己的刘拂一些,默默查着数。当推算出少女的心跳快了许多时,他只觉满腔情意几乎无法克制。看着仅在咫尺的茶寮与棚下站着的人,周行深吸口气,才终于将心思压下。“四弟,这位是?”周行声音清冽,平平无起伏。“是……”不等周舟介绍,那人便从昏暗的棚内走出,仪态大方举止有礼,满含着亲切与热情,与冷冰冰的周行形成鲜明的对比。“行弟,久闻大名了。”周行冷哼一声,还未说话,就先被手臂处传来的突然加快的心跳分了些神。阿拂她与这人……想起少女说过,曾于金陵乡间见过与自己样貌相似的人后,周行浑身气势一肃,愈发凛冽起来。他狠厉的目光直刺对方,放下一直被刘拂架着的手,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刚刚认祖归宗的怜公子。”眼中锋芒太利,其中蕴含鄙薄的之意,直刺人心。垂下的手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握住了刘拂冰凉的素手。四月春暖花开,阿拂方才还体热如火,只这一会儿功夫,是因何变得冰凉如水?周行指尖微紧,目光更盛。一瞬不瞬望着那人的刘拂并未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只不过那恨意消散的极快,一息之间就被苦涩与无奈替代。这个人,会做戏的紧。刘拂抿唇,目光死死钉在那人的脸上,仔仔细细的谈看着每一星每一寸皮肉。不远处的这张脸,即便年轻了许多,却仍能看出记忆中的样子。然后她就感受到,自己不知何时被紧握着的手上,传来一阵安抚地温暖。刘拂微愣,抬头看向身旁的周行。三年时间,他已从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少年长成一个风姿非凡的年轻公子。那张近在咫尺的俊俏侧脸,被下午的阳光披上一层光晕,即便气势汹汹,却不显丝毫阴霾。真是直来直去地光明正大,让人咬牙切齿却难抓到错处。刘拂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周行的手。这个时候,即便他未曾表露出来,但想来三哥也很需要朋友的支持。感觉指间一紧,刘拂唇边笑意更深。她调转了目光,重新看向对面的青年。与周舟相同,他同样在某些地方与周行很是想象,只是……不论从气势还是长相,都远远不及。这个人,才是她在祁国公府祠堂中见到的,那张“周三公子”画像的主人。被紧握着的手渐渐回暖,刘拂在心中轻叹口气,用拇指拂了拂周行的手背。而立在她身旁,与她默契相投的周行……作者有话要说:青青持续开大·心疼再(不知道多少次)会错意的周三1s第97章 太白周行, 周默存。周相爷。默念曾经对周默存的称呼,刘拂心中突然升起些疑惑。她能一眼认出周舟,能在再三比对下认出日后的周三,缘何没能认出, 周行就是周默存?遥远的记忆逐渐回笼, 刘拂指尖微颤, 被牵着她的周行握着更紧了些。“阿拂,放心。”周行的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轻飘飘的传入耳中。刘拂眼睫微垂, 复又重抬起头看向他。被选入宫中做小天子的伴读时, 她不过六七岁大, 自幼便知晓自己与别家儿郎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年幼还未能弄个分明。进宫后难与祖父见面, 是以唯一的法子,就是苦苦守着这个让自己与众不同的秘密, 小心翼翼在空中讨生活。宫女太监们畏惧祖父名望,伺候起来从不敢懈怠, 贴身之事她闹闹脾气将人全部推开, 几次之后也就再无人敢近身。而文武教习师父对她虽然严格, 实际上算不得苛刻, 但却不似民间真正的老师与学生般,有着如父如子的情意。先生们一堂课完,就告退走人,不论是她还是圣上, 都从未感受过父辈的亲近与教导。而唯一不对他们带着君君臣臣假面的,是日日冷着脸孔,领太傅衔掌管小天子一切事务的首辅周默存。那双似能洞悉一切,时时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曾是她幼年时梦魇中最大的魔障。从进宫起,她就不曾仔细看过周默存的面容。刘拂阖眸,一道模糊的人影从眼前滑过。一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高束成髻,即便已至天命之年,脊背依旧直挺如松柏,从未被年月压垮。还有铁血冷酷的手腕。她能想起周默存是如何攥着圣上的手腕,逼迫少年天子亲手在处决少师的圣旨上,印上帝王之印;也能想起周相爷是怎样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下,将救济灾民的粮草全部拨至西北军营;甚至能想起那个满眼阴霾的老人,是如何在朝会之上,赤红着眼睛追回圣上特设镇西将军的圣旨。还有……还有他在自己面前,驳回圣上追封祖父的旨意时的神态。可刘拂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周默存六十七岁前是个什么样子。不可否认,对于少年时期的自己来说,周默存就是阻在面前让她永远看不到天际的五指山,无时无刻都带来让人惊悚的震慑。她当年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与圣上暗度陈仓,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如何从他手中抢回天子应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威。除此之外,她还得为了圣上,为了忠信侯府,为了自己,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地严防死守,以免周默存发现她的女儿身,破坏了无数人苦心孤诣多年而精心部署出的计划。那时候的刘平明,几乎夜夜不得安眠。紧紧交握的手上传来暖暖的力量,让刘拂的思绪从记忆中回笼。所有心事都在转瞬之间一闪而过,快到被当面呛声的青年还未来得及回话。刘拂放空的目光重新凝聚在周行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她对周默存面容唯一的记忆,是在他六十七岁的生辰那日。素日里衣冠整齐,从不曾有过一丝褶皱的周相爷,在那日身着一身囚衣,跪在她的面前,跪在天牢肮脏的地上。即便身陷囹圄多时,午时将死的命运也未曾压垮过周默存的脊背。他死在自己手上。一杯鸠酒,是少年帝王给曾经的帝师最后的体面。可就是那双替他奉上毒酒的手,在多年后翻开了一部从祁国公府抄没的周默存手稿,刘拂这才发现,曾经的一切都与表面所看的不同。周默存其人,硬如刀锋,不通转圜,其势不可摧,却也印证了“过刚易折”之言。少师本是仁宗时期谋逆反王安王遗留下的旧部,所作所为有三分是为了圣上,另七分却是为了在仁宗宽怀下并未被株连的安王王孙;抽掉粮草,则是他由暗线处收到了蛮族集结大军恐有异动的警讯,为保民心安稳才并未言明。后平安无事,则是因为西北军兵强马壮日日于城前操练,震慑了才经风雪哭喊摧残的蛮军;至于斩杀镇西将军蒋晟……不听军令,因追敌而入埋伏,险些葬送数千将士之命,即便后来得以抽身甚至小立军功,也难逃一死。若是三十岁的她判此案,亦会与周默存做同一选择。即便……即便被斩的小将是曾经的武威将军府少将军唯一的侄孙儿。她重新温暖起来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在抽离与紧握间,选择了后者。似有所觉的周行不顾面前头回相逢的对头,转而看向刘拂。方才还冰冷如数九寒冬,含着讥讽的声音,此时已软成三月的春水,代替讽刺的,是发自肺腑的关切:“阿拂?”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