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1)

他轻笑的声音传到宋谦耳中。你知道那坟地在哪儿么?宋谦刻意起了起身子,嘶哑的声音顺着风滑到了李衍耳中,有些莫名的痒。李衍把他的腰箍得更紧,嘴唇迫近他的耳朵,笑意明显:我看过那卷宗不知多少回,怎会不知?宋谦的身子滚烫,可此刻还是觉得发冷,李衍没穿外袍,身上的温度似乎能把他围起来,他觉得李衍是故意的。你出来怎么不穿外袍?他偏过头去,笑得如春水般荡漾。李衍的胸膛灼热,几乎与他的后背紧贴,道:来不及。宋谦扶着颠簸的马背,觉得越发迷糊,颇有些似真似幻的感觉。职方司郎中叫苏禹,四十六还未成家,父亲早逝,体弱多病的母亲也在去年撒手人寰,他是个无牵无挂之人,可正是因为这个宋谦才觉得疑心,他不需要多大的开销来养家糊口,朝廷按月发放的俸银足够他过日子,根本没有必要收贿,他在兵部十余年,怎会不知边境布防图的要紧,这东西一旦泄露,头一个死的就是他。他死的随便,这坟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僚挖的,估计寻不着什么好地方,便在这林子里挖了个坑埋了。这就是?宋谦看到这里连个碑也没有,只有个不大的土堆。李衍颔首:他罪名不小,百姓恨他,今儿立个碑没准明儿就叫人给刨了。诶,出来倒是忘了拿工具,这拿手也刨不开,你等着,我去找个铁锹。他想了想转身绕了出去。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才回来。你怎么借了一把?宋谦看着他不解的出声。李衍冲着掌心呸呸两声,用了劲挖土:瞧你那身板儿也做不了这个,坐一边儿等着吧,这地方住的人不少,估计埋他的人也不可能花时间挖太深。这会儿夜更深,林子里的风飒飒的吹着,除此之外就只有噌噌的刨土声,宋谦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觉得全身疲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砰!的一声李衍把棺材盖翻开,招招手唤道:过来看。宋谦扶着树起身,步子虚浮的走过去,垂下眸看了一眼道:空的?李衍也没认真看,闻言弯下腰把里面的被褥揪出来,眉头皱成了一团:怎么会这样?看来今晚之前这尸首就被人挖走了。宋谦抬眸:做的可真是滴水不漏。他后退一步,看着李衍沉思的模样抬了抬下颔。做什么?李衍抬起眼看他。宋谦就地坐下来道:埋回去啊。我埋?李衍撑着腰长喘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热汗:这里头没死人。他面色不改道:明日有人看不清掉下去就有了。李衍叹气,抄起铁锹又把翻起的土往下拢。做完这些已经是后半夜了,李衍和宋谦并肩坐着,天上还有些星星,宋谦抬头挨个儿数着,李衍靠着他,伸手圈着他的腰:豫之,若这真是冤案,我该如何偿还给你的那刀呢?李侍郎欠我的只有那一刀么?宋谦轻轻的笑着,全身的滚烫被夜里的冷水吹得消散了不少,脖颈间有些碎发,瞧的人心痒。李衍冲他腰间拧了一把:你知道多少?怕了?宋谦失笑,眉眼间含着水波,也不知是病的还是天性如此,甚是勾人:这么明显求饶的话可不像是从你李侍郎口中说出来的。他随意的揪了地上的一根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要不,以身相许吧?宋谦病得厉害,耳边本就模模糊糊,方才又刮了阵风,他着实没听清楚,忍不住倾身过去道:你方才说什么?没什么。李衍把草嚼碎了吐出去,片刻后才道:豫之啊。宋谦觉得他好像特别喜欢用这种轻柔如水般的口气唤他的名字,显得深情而绵长。李侍郎,还记得我们初次面对面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他挑高眉,眼角撇着腰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李衍颔首:自然记得,那哪能忘?刑狱可不是个好地方,十天便能叫人脱胎换骨。宋谦瞧着他的手:有的人脱胎换骨如新生,而有的人脱胎换骨不生肉,托你的福,我是后者。他凑近宋谦,闻着他身上的松竹香,感受着他全身的炙热,鼻尖抵着他的脸颊喃喃道:豫之,我们见过的。自然。宋谦偏过头去,云淡风轻的语气:刑狱里李侍郎居高临下的模样,真是叫我毕生难忘,我日日夜夜都记着呢。李衍的眸光暗了暗,能从他灼热的温度里闻嗅出几分寒意。豫之,你记性不好啊。他叹了声气说着。宋谦迎上他的目光笑道:是么?李衍在他腰背上顺了一把转了话题道:这会儿穿这么厚?冷。宋谦牙齿打了个颤。他们歇了会儿天色已经露了曦光,宋谦话音越来越弱,李衍把他扶上马,策马回了府。主子......暮阳见李衍抱着昏迷不醒的宋谦进来,他身上又只穿着里衣,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你们这......李衍的神色不怎么好:去请大夫。啊......哦。暮阳转身奔出府。他抱着宋谦回到里屋,他的骨架小,腰也细,抱起来并不费力,身上烫的仿佛着了火,里面的衣衫都被热汗淌湿了。没有......宋谦神志不清的呢喃着。李衍听不清,往下俯了俯身,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只听到他不停的说着什么‘没有’。豫之,知道我是谁么?感觉到宋谦拽紧了他的衣襟,李衍轻轻的提了提嘴角,伸手抹掉了他脖间的汗,声音似是诱哄:我是谁?宋谦闭着眸不说话。知道我是谁么?李衍一遍遍的重复着。宋谦似乎觉得烦,微微偏过头去皱眉道:李衍,别闹了。我不是李衍,是李正卿。李衍缓缓的掰过他的脑袋纠正着:正卿,知道么?他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豫之,我们早就见过的。他凑近宋谦的耳畔:三年前,记得么?宋谦昏睡过去,没听他说什么。他坐起身,眸光投向窗外微亮的天光,思绪仿佛回了三年前。那时候宋谦还是名满天下的国士学生,京城的官宦之子无不想着高攀他,而他却傲气的不屑与那些纨绔为伍,偏开口对自己说了一句:泥水里打滚干净不了。其实那也算不得一句好话,可他却放在了心上,连带着那张清心寡欲的脸,整整三年,每日每夜。这次豫西兵败,宋谦下狱,他本想着,若是他撑不过去死在刑狱,那便也算了,可谁能想到他硬是撑了下来,他在朝堂为他求情,到现在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存着几分私心?主子,大夫来了。暮阳打断他的思绪。李衍起身,让大夫给他把脉。看到这大夫不停的摇头,他不耐烦道:摇什么头?说话,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身子坏了底子,不能受风寒。大夫被他吓得耸了耸肩,疾声道:就这身子好好养着也不见得能活过四十,在这么折腾下去只怕活到三十都是老天赏的。李衍烦躁道:开方子吧。慕阳出去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什么自家主子和宋公子衣衫不整的从坟地回来,还是主子亲自抱回来的,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你说的是真的?靠在门框边喝酒的大胡渣男子粗声粗气的问着。暮阳兴奋的点头:我亲眼看到的,那还能有假?他们不是死仇吗?他把酒袋挂回腰间,眼睛直往屋里瞅。暮阳掰正他的脑袋正色道:别瞎瞅,小心主子一暗器打出来,你这眼可就瞎了。说是死仇,可现在案子的疑点越来越多,我看悬。暮阳伸了个懒腰,老气横秋的叹了声气:反正这些年主子追人家追挺紧的,就怕郎有情,妾无意啊。青阳忽然从后猛地打了个暴栗:胡说八道。最近皮松了。他用力的踢着暮阳的屁股:是时候紧紧了是吧?暮阳一个趔趄道:才没有。我以前看到主子写人家的名字。暮阳嘴巴恍如豁了个口,堵也堵不上:就连主子那出了名儿的丑字都能把那名字写的开出花儿来。青阳见他说话越来越没分寸,捂着嘴把他拖走了。李衍垂眸仔细端详着他的五官,宋谦长得其实是温润那一挂的,可那张薄唇偏偏勾出了几分清冷,笑起来的时候那上挑的桃花眼仿佛带着水,润的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天生就有一种勾人的劲儿。你怎么......宋谦醒来,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轻叹了一声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侍郎这架势是要吃了我。☆、户部李衍往后仰了仰身子,微微喘了口气道:就是探探你鼻息,看还活着么?没死,真是叫李侍郎失望了。宋谦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到脑袋一阵一阵的发疼,好像要炸开似的。他看到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树梢,树影稀稀落落的印在地上,荡起了一地的光芒,估摸着自己是躺到午时了。我该回去了。宋谦起身,从架子上拿下自己的外袍:多谢李侍郎救命之恩。李衍看着他的背影道:留下来。宋谦的后背猛地一僵,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垂眸看着地上李衍被拉长在自己脚下的影子,片刻后才道:李侍郎,红袖楼的姑娘们都在等你,这游戏已经够了,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怎么?你的目的就是让我疑心这案子有冤情?李衍转过身直直的看着他,半边侧脸隐在阴影里,笑得有些阴:用的时候百般挑逗,不用了就一脚踢开,宋公子,你真是绝情得很啊。他没应声,转身挑开帘子。青阳就在门外,看到他出来眸光复杂的瞧了他一眼,宋谦微微颔首出去了。豫之。国士见他回来担心的询问:李衍有没有为难你?他摇头:没有。我们发现了案子当中的疑点。他进门,把窗户关上,搓了搓手道:不过现在还没什么实质的进展。国士揭开帘子道:什么疑点?那个职方司郎中的坟里是空的,尸体被人挖走了。他有些疲软的坐在榻上:昨天我在李衍府中看案宗,外面有人偷听。周青云把暖炉放在他手中道:追到了?没有。宋谦微微垂下眸。不知怎的他竟想起李衍喂自己喝药的时候,那会儿他不清醒,可隐隐约约的总有些感觉,他甚至觉得那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因为那么细致的李衍他从未见过。李衍会拿棉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药渍,会在他呛住的时候轻轻拍他的背,那种被放在手心里的感觉他从未尝试过。他和自己的父亲称不上亲近,最多就是自己敬他,这些年跟在国士身边,也就觉得国士像父亲,至于其他人,他早已习惯了冷冷淡淡的,别人觉得他清高自傲,他也不愿意和那些肮脏人为伍,孤孤单单也就习惯了,可今日他竟然动了两个人一起生活好像更温暖的心思。他害怕了,所以才会慌不择路的逃出来。昨日那郑弈鸣下了贴子,那席上的人为难你了吧?周青云为官几十年,对于那些繁琐的应酬和看人下菜的风气再了解不过,宋谦生性不喜勾心斗角,以前宋氏深受荣宠的时候他也不曾为自己铺路,事到如今受冷遇也是意料中事。宋谦没说话,眼神轻轻的飘向窗外。老师,这院子里的梨树也好些年了吧?他看着院子里粗大的树出声。国士不解,只是点点头道:有十几年了,你看那根都这么粗了。皇上在朝上有意留我一命,老师以为是何缘由?宋谦觉得身子暖了些,把暖炉放在案上,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道:世家掌控朝政,那些世家就犹如这梨树的根,盘根错节且根深蒂固,皇上当年为了登基可以把先太子一家灭干净,现如今又怎么甘心让那些人牵着鼻子走?周青云想起了往事,那个大火冲天的晚上,到处都是哭声,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活生生的人到了早晨便成了一堆灰,什么都没剩下,一夜之间,先太子一家便死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未留下。他......他是个懦夫啊。老师?宋谦看到他眸中含着泪,鼻尖红红的,有些担忧的出声。周青云回过神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皇上是为了笼络人,帮他对付那些把控朝政的世家?正是。他勾人的桃花眼深了几分:我父亲一直在为皇上做事,不管我心偏向谁,在世人的眼中我都是皇上的人,他未必不会顺势而为。宋谦看他不说话继续道:皇上上位之后便开始重用枢密院和翰林院,现如今枢密院势大,就连世家大臣也不得不忌惮几分,可皇上多疑,担心枢密院独大,又用了翰林院的人,这次翰林院出来的江望舒就任中书令,为的就是让三方势力互相牵制。不错,世家的势力还是太大,现在皇上对此几乎疑心成病,为了铲除世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周青云颔首:可那势力根深蒂固,哪是随随便便能拔起的?他说:那就要看皇上有多大能耐了。豫之,查案的事情也不用太急,若皇上真有心重用你,还是先稳下来要紧。国士担心他心中太把报仇的事放得太靠前,若仇恨占据了心,那就相当于给了人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