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1)

张梓淇不明所以,这实在不像老将军的说话风格。他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接话,眼光往身旁一扫,只见另外几名一起愉快唠嗑的将士们却迅速排成了一排站在老将军面前,绷直背,低着头,紧闭嘴,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老将军笑眯眯地给每个人赏了军中特殊大礼包一份,带头不务正业的伙夫张梓淇直接被踢出军营,流放回家。这本该是张梓淇做梦都能把自己笑醒的好事,奈何此刻的局势实在是慌张。老将军这种做法,实在是张梓淇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难不成是由于林然的关系,铁面无情的老将军终于舍得对自己网开一面了?在战争前夕被军队轰走,这么美的事,自己现在是为何要跪在这里呢张梓淇挪了挪自己跪麻了的双腿,百思不得其解。大冬天跪在地上真是遭罪啊。张梓淇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百夫长送他离去的那匹老马,一会儿又是雁门关灰蒙蒙的天,他低着头,踩着百夫长的影子慢悠悠地走了一路。直到他来到雁门关那灰暗的城墙前,城门大开着,他只要向东南方向一直走,便能回到汴京,那里有被囚禁的苏远,有生死不明的老头,还有他的友人们。张梓淇慢吞吞地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背,然后脚一蹬,牵着绳子吊头,他骑着马踩着百夫长的马蹄声又跟着回来了。回到他住了大半年的窝,张梓淇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认错信,请人帮忙递给老将军,接着他就老老实实到将军主帐门口跪着以示他认错的决心了。这一跪就跪了大半个晚上,幸好守门的士兵帮他多添了件衣服,张梓淇这才不至于被冻死。守门的小哥姓赵,才刚及冠的年纪,已经参军三年多了,因为多次战场上英勇可嘉的表现,被老将军破格提拔为亲卫军,专门贴身保护老将军的安全。赵小哥抱着长矛,在寒风中抖了两下,他搓了搓手,再跺了跺脚,接着看向跪在地上脸色青白嘴唇发紫的张梓淇,于心不忍道,你还是别跪了吧,虽然我也觉得将军对你的这个处罚是有点严重了,但军令如山,就算是将军自己,说过的话,也是不能随意收回的。张梓淇摆了摆手,以示自己还没冻坏脑子,还有口气能撑着,让这位小哥不用担心。老将军给自己的哪里是处罚,明明是裹着砒霜的糖,直接甜到了人的心尖上,以至于天下第一凉薄的张梓淇都没了脸离开这里。赵小哥还在温言劝张梓淇走,突然帐篷被人掀起,老将军冷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赵小哥立马闭上了嘴,绷直了背,一脸噤若寒蝉的样子。张梓淇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看来老将军在军营里果真积威甚重,谁被他抓了个现行都是这副反应。老将军虎着脸瞪了张梓淇一眼,然后指着赵小哥说,你把他给扶进我的帐篷里来。张梓淇被扶着站了起来,眼前顿时一阵发黑,身体下的两条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又肿又胀,连挪都无法挪动。好在赵小哥力气够大,以一人之力将张梓淇扛进帐篷压根不用费多少力,他将张梓淇放在榻上,老将军又支使着他去打盆热水。张梓淇将双腿放进了热腾腾的水中,感觉自己的脚这才慢慢开始活了过来。老将军坐在他的对面,帐中的烛火一跳一跳,火光忽明忽暗,将老将军的表情衬托得愈发晦暗不明。作者有话要说:差点就不可抗力了= ̄ω ̄=有点少见谅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张梓淇尝试着动了动脚,冬天的热水总是很快就凉了,他想把脚伸出来,但老将军坐在对面一直不说话,他也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只不过是凭着当年和老头学的那点察言观色的皮毛,觉得现在的老将军身上有着一股慷慨赴死的悲壮感,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不惜以命相搏。你为什么又回来了?这么大个男人了,跪在别人帐前很给你爹长脸?老将军淡淡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留半分情面。张梓淇被老将军突如其来的毒舌噎得猝不及防,愣了好几秒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组织能力,我是士兵,我也想要守卫我国的疆土,犯我大洛者,虽远必诛。张梓淇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种热血上头的话,说得他脸酸牙也酸。老将军阅人无数,大约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眼角一抽,总算是把绷紧的脸慢慢放松了下来,语气十分无奈,像是在教育顽劣的小辈一般道,我大洛军里不缺你这个残疾的伙夫,把脚拿起来吧,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早起来自己自觉去把洗脚水给倒了。老将军说完了就起身打算走了,张梓淇连忙想站起来拉住他,然后他的脚却无力承受他的行动,双脚一软,他连着洗脚水盆一起翻到在地,水浇了自己一身,还是脸朝下的那种。你干嘛?我就去隔壁帐篷里睡,你没必要对我行如此大礼。老将军嘴上冷漠,却还是伸出手向拎一只鸡崽子那般将张梓淇拎起然后扔在床上。张梓淇闹了个大红脸,缩在床上,小声地开口,我测算出来的结果是我军战败,将军你们二人战死沙场,大洛真的是无力回天了。老将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用一种你今天吃了饭没的语气淡淡反问道,你这神棍算准过吗?张梓淇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低声道,从未出错。真那样也没啥,毕竟天下大势总是分分合合,大洛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令人难以置信了。老将军叹了口气,前朝著名的大诗人杜子美有首诗,里面这样说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注】你见过这样的九州大地吗?张梓淇愣住了,他当然知道大洛的历史,也颇费心思地去了解过大洛那艰难的发家之路,在他的记忆中,大洛似乎一直都是节节败退,以上贡的形式来换取和平。就连都城汴京,在那段著名的耻辱的事件中也是差点落入敌手,但异族那些莽夫,空有武力,那么大那么繁华的汴京,看花了他们的眼,最终他们也没能一口咬下来。以林将军为首的一派将领,最终艰难地守住了汴京,由于曾经的皇上以及其家室不幸被俘,皇族血脉凋零,当年待在汴京的闲散小白脸王爷,成为了现在的皇上。至于太/祖平乱世,创大洛的那段丰功伟绩,张梓淇自然也是有所涉猎。前朝后期一个偌大的帝国分崩离析,拥兵自重的将领不胜枚举,虎视眈眈的异族举兵侵入,前朝只剩个傀儡娃娃皇帝以及一些凑在傀儡附近敲骨吸髓的恶人们搭成的草台班子,谁都可以来踩两脚。太/祖戎马一生,最终建立大洛政权,可惜异族势力太过于强大,太/祖到死,仍没看到收复失地的那一天,只能留下一个收复前朝疆域的遗志。只可以太/祖的后代一个比一个不争气,没完成太/祖的遗志就算了,甚至还把那会攒下的老底给败了不少。当年的前朝盛唐该有多大呢?北至乌蒙,南达海口浦,西过迪化,东到渤海。周边所有的国家无不臣服于大唐的脚下,现今的铁真大蒙以前不过是大唐的附属国罢了,当年的大唐如一头猛虎令百兽震惶,现今却只能在书中去找寻他曾存在过的痕迹。突然伤感春秋,感觉真不像是老将军会做出来的事。张梓淇心想。可老将军确确实实在一本正经地追忆历史。大唐是个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我只知道大洛这半壁江山,屈辱求和,在大唐的阴影下活得窝窝囊囊。而大洛,除了□□和太宗,后人是一个比一个窝囊,一心求和,向蛮夷低头。老将军顿了顿,看着张梓淇震惊的脸,轻声笑了一下,这种想法是我二十多岁,差不多你这么大的时候想的,我那年考进士,刚好最后一名蹭上了,下放到了一个边陲巡抚当个小知县,和铁真人隔条江大眼瞪小眼。那会年轻,意气风发归意气风发,可蠢也是真蠢。老将军勾起一起有些嘲讽的笑,继续道,毛头小子怎么会懂朝堂里的暗潮汹涌呢?我一个人待在边陲,整天和对面的铁真人对骂,骂上头了就带上捕快们脱了官服大家一起干一架。打完架回来大家伙一起去喝酒,那是个小地方,吃的东西少得很,酒却十分的香,清冽的酒倒进粗瓷碗里,香味与烛火味一同钻进鼻腔,昏黄的烛光晃晃悠悠,一大伙人,醉醺醺,乱糟糟,横七竖八地躺在小店里。将军记得自己有次不知道怎么躺到门槛上了,他半个身体在外面,半个身子横在里面。夜深露重,晚风拂面,将军被冻醒在门槛上,脑袋昏昏沉沉,浑身腰酸背痛,他躺在地上,望着一望无垠的天空,看见了一条绚烂的星河。老将军回首半生,微微眯起眼,眼前仍是当年那片星空。后来,铁真人打过来,那块不中用的边陲小镇,便被战略性遗弃了。但我因为英勇抗敌,在战场上表现突出,得到了当时的李将军的赏识,由他举荐,我才得以进入朝堂,至今在其中待了近四十年了。待得可真没意思啊。老将军轻笑一声,可是就算没意思也要在这权力倾轧中费尽心思,就算堵上我林家所有人的性命,也要将铁真人挡在大洛的城墙外。因为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老将军最后一句话说得快而急促,里面浸满了多年征战的血泪。张梓淇于是无话可说了。一直以来,他的心都是小小的,里面能放下的人也很有限。他在意的人一直都只有这几个,只要这几个安好,天下如何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老将军却和他完全相反,老将军在意的人和事太多了,为此他甚至连至亲至爱包括自己的性命都不惜舍去。老将军再次起身,打算走出帐篷,张梓淇在他身后低低地说,将军,请让我参与进你们的行军之中。作者有话要说:注:摘自杜甫《忆昔》这篇文陆陆续续居然写了三年多了,打算填坑面对各种bug真的是,不知从何下笔。我会努力将这个很不好的坑填完,也感谢所有愿意看文的小天使们。爱你们。(。∀)ノ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张梓淇摇身一变,从烧火的伙夫变成了老将军身旁的谋士,官职噌噌噌往上涨了好几个台阶,事情也噌噌噌如滚雪球一般越堆越多,他再也不能闲的没事就去找人四处家长里短了。战争迫在眉睫,他这急匆匆上任的谋士,还只读过半卷兵书。还剩五天这里便要降下第一场暴风雪了。老将军的意思是在大雪前出兵,速战速决,最好能趁着这场雪安然撤退。张梓淇占了一卦,卦象很是奇特,敌方的阵营里,似乎来了位了不得的家伙。与此同时来自高丽探子的密报,表示隐隐能看见铁真军队向我军方向移动,这条消息同时侧面证明了张梓淇的卦象。本来按照老将军的推算,对面的将军克扎尔是个比较保守的汉子,他长期以来都贯彻着没饭吃就去大洛抢这一铁真方针,一般来说抢着了就跑,不爱老待在大洛边境上惹事。所以老将军本来的打算是趁着天气变化,对面想走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穷追猛打,不给对面反应过来,先击溃他们的士气,再借着暴雪的掩护迅速撤回,最后拿着喜报快马加鞭赶回汴京,让多疑的皇帝陛下宽点心,让汴京暖洋洋的春光还能多温暖大家一年。对方主将突然换个人,对于密谋了许久的我军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还好目前尚未交战,还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雁门关下起了它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主动出击的铁真大军在暴风雪里度过了一个难挨的夜晚,但大洛这个夜晚也注定了不会平静,朝堂里已经将林老将军认定成包藏祸心的大叛徒。汴京彻底切断了对军队的粮草供应,整支军队也被打成了叛军。